去工业化的大陆，欧洲制造业流失了吗？

特约记者 | 钱伯彦 发自 法兰克福

从我2014年10月初次踏上法国并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享用了一只面包蟹，到昨日在德国法兰克福的宜家家具店内吃了16颗瑞典肉丸，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顿午饭有一个共同点——无论是装着不着名葡萄酒、照旧装着快乐水的玻璃杯，都产自法国百年老店多莱斯（Duralex）。

如今我仍未脱离欧洲，Duralex却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10月中旬，Duralex公布因能源危急关停位于法国卢瓦雷省的生产基地五个月，来岁春季可否重启生产尚不得知。 “能源账单已经相当于营收额的46%。在这种条件下不大概继续生产，这就是能源封锁（Energy Lockdown）。” Duralex董事长José-Luis Llacuna在法国BFM电视台上大吐苦水。

欧洲制造业的死缓

法国国民品牌Duralex的暂时休克并不是孤例。

在欧洲大陆西南一隅的西班牙，不锈钢生产商Acerinox在本年3月率先关停了加的斯市的钢铁厂并开除该厂85%的员工。这拉开了欧洲钢铁以致冶金工业瓦解的序幕。随后，德国的Salzgitter、英国的Liberty Steel和比利时的Aperam相继公布跟进停产或减产。

9月，常年占据天下钢产量头把交椅的安赛乐米塔尔，关停了德国不来梅市的两座钢厂一个月。思量到西班牙和比利时是欧洲大陆唯二拥有300万吨以上不锈钢产量的国家，如今欧陆的不锈钢供应链正风雨飘摇。

能源危急对有色金属行业的打击更加显着。据欧洲金属协会Eurometaux数据，电力本钱占到有色金属生产本钱的40%。

自客岁9月以来，欧洲暂时失去了65万吨的原铝产能，约相当于原铝总产能的30%，锌冶炼产能则丧失一半。包罗罗马尼亚的Alro、斯洛伐克的Slovalco和斯洛文尼亚的Talum均已公布减产，德国的Trimet Aluminium、荷兰的Aldel和意大利的 Alcoa则告诫若欧盟当局不采取举措也将思量减产。

欧洲化肥工业协会fertilizerseurope给出了一个更令人担心的数字。该协会表现，受到自然气代价上涨影响，9月欧洲大陆70%以上的化肥生产商都选择了停产或减产。除了自年初起便告诫大概停产的化工巨头巴斯夫外，波兰化工团体Azoty已公布停产无机肥和己内酰胺，波兰的Pulawy将氨产量砍去了九成，另一家波兰化肥制造商 Anwil自8月起克制了氮肥的生产。

欧陆制造业的急刹车，显着反应在了宏观数据上。欧盟统计局数据体现，欧元区7月经季候性调解的工业产值同比下跌2.3%，全欧盟同比下跌1.6%。此中，对俄罗斯自制自然气依存度最高的爱沙尼亚和斯洛伐克的工业产出同比跌幅高达6.4%；欧盟两大焦点国法国和德国该月的工业产值同比跌幅分别为1.5%和0.7%。

欧盟各国2022年2-7月工业产值同比增幅。数据泉源：欧盟统计局

欧洲各大国工业产值出现下滑的最告急推手，无疑是高企的能源代价。此中的死穴是自然气。

据德国统计局Destatis 数据，在该国能源麋集型行业中，金属行业的能源本钱占比为26%，底子化工财产的能源本钱占比为19%，玻璃制造业、纸张制造业以及构筑业的能源本钱占比分别为18%、17%和15%。

欧元国家工业部分的能源泉源中，自然气与电力的占比凌驾六成。对于更具代表的化工行业，欧洲化学工业委员会Cefic的数据体现，2019年，欧盟27国化工行业总能源斲丧为5080万吨石油当量，自然气和电力分别占据了3560万吨和28.1万吨的石油当量。

欧盟27国2019年化学工业能源斲丧之中以自然气和电力为主。（单元：百万石油当量）图源：cefic

由于欧洲电力市场的私有化和市场化程度相当高，在采取边际订价法的条件下，作为调峰电厂末了参与电力市场的自然气发电厂，通常可以或许“以小搏大”地决定整个电力市场的终极代价。这种自然气与电力代价的强耦合，直接导致欧洲工业部分能源本钱中凌驾六成的部分直接与自然气代价挂钩。

自然气代价在欧洲工业体系之中扮演的职位，敏捷使得比年来通过页岩气革命成为天下第一大自然气生产国的美国，进入了企业界的考量范围。

停止10月23日，欧洲自然气代价的标杆荷兰基准TTF期货代价为113.6欧元/兆瓦时，美国自然气代价的风向标亨利枢纽代价则在6-8美元/百万英热单元之间浮动（约合20.5-27欧元/兆瓦时），与欧洲自然气代价出现近四倍的差额。若以8月26日荷兰基准TTF期货代价创下的349欧元/兆瓦时天价来盘算，美欧之间的自然气代价曾一度出现十倍的差距。

欧洲制造业去哪了：美国与中国

除了能源代价的巨大上风外，在中期推选之前拜登当局相继推出了《通胀减少法案》与《芯片和科学法案》。后者直接给予财务补贴和税收优惠刺激。前者名义上主打淘汰温室气体排放和推动干净能源技能，但思量到此中有关在美国本土建立干净能源和减排技能的企业即可享受免税报酬条款，好像在显着指向在环保范畴有着技能上风的欧洲企业。

此中，仅在美国生产的新能源汽车可享受7500美元补贴的政策，更是被欧洲人视为典范的鄙视性掩护政策。

德国工业团结会BDI将两项法案形貌为欧洲与美国长处辩说愈发显着的代表。品评者更是指出拜登的政策与披着“绿色长袍”的重商主义没有区别。

但无论欧洲政界怎样对待美欧抵牾，也无论美欧两边TTIP的自由贸易会商是怎样再度陷入僵局，可以确定的是，在《通胀减少法案》和能源“胡萝卜”的引诱下，一批企业已经闻声前往大西洋彼岸。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特斯拉。自本年年初特斯拉的柏林超等工厂正式投产以来，马斯克不停对峙将在德国兴建一座年产能220 GWh的动力电池工厂。9月15日，特斯拉公布，因考量得到美国电动汽车和电池制造税收抵免的资格，停息了该电池工厂操持。

10月17日，宝马也敏捷跟进并公布投资17亿美元扩建南卡罗来纳州斯帕坦堡的电动汽车工厂，并新建一座高压电池装配厂；10月18日，法国汽车巨头Stellantis公布将在美国新建四座电动汽车工厂。

早在本年年初，大众团体公布了一项71亿美元的投资操持，以加紧抢占北美电动汽车市场，之后又在6月于田纳西州新建了代价2200万美元的电池实验室。另一家德国汽车制造商奔驰，也在3月于阿拉巴马州新设立了动力电池工厂，并盼望创建电动SUV生产线。

除了汽车范畴和动力电池范畴的投资外，化工巨头巴斯夫操持在2022年-2026年期间，将260亿欧元中的15%投入北美市场；特种化学巨头赢创将投资5000万美元，在宾夕法尼亚州开设研发中心，并操持进一步投资2.2亿美元于印第安纳州开设生产基地；吞下孟山都的拜耳制药则在马塞诸塞州新建了代价1亿美元的生物技能中心。

固然美国联邦层面上未有关欧洲企业投资该国的详细数据，但在联邦州层面的数据体现，欧洲企业尤其是德国企业正愈发活泼地加入北美市场。据弗吉尼亚州贸易发展局陈诉，2022年公布在该州设立或扩建生产基地的德企，已是往年的三倍；以页岩气闻名的俄克拉荷马州，公布已有60多家德国企业在该州开展业务，包罗西门子等着名企业，本年的投资额已凌驾3亿美元。

另一个正在吸引欧洲企业投资的国家则是中国。

根据欧盟官方教刊出书社Europa Lehrmittel的引导性大学和专业课本的发起，企业在涉及环球范围选址中应当思量四个范畴的软硬件条件，此中包罗采购指向条件（包罗能源代价与原质料代价）、劳务指向条件（劳动力条件）、生产指向条件以及市场指向条件。

与拥有政策加持、能源代价低廉以及强势美元支持的美国差别，中国依托巨大的市场体量、完备的工业体系、较为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尤其是新能源范畴、动力电池范畴的技能和规模上风，成为了新能源汽车等财产转移的不二选择。

对于力图开辟中国市场、乃至通过中国生产基地反哺本土市场的欧洲企业而言，外资在合资企业中股比的开放，也是促进对华直接投资增长的直接因素。

根据商务部9月公布的数据，2022年1-8月，中国实际利用外资同比增长20%，高技能财产实际利用外资同比增长33.6%，是同期中国团体罗致外资增速的两倍有余。

近期引人关注的项目包罗巴斯夫于湛江一体化基地的启动，并与中国化学（601117.SH）签订互助搭档框架协议，投资总额达100亿欧元；大众团体将投资24亿欧元，与地平线呆板人合资举行汽车软件研发；宝马团体也于克日公布，将MINI品牌电动车型的产线从英国牛津迁移至光束汽车，预计将于张家港举行生产。

欧洲制造业外流是不是伪命题

不外，正如一枚硬币拥有正反两面，统计数据的解读也会因角度差别而大相径庭。

欧洲企业在美国和中国加大投资，可否成为欧洲制造业外流这一结论的佐证仍存疑问，乃至连欧洲已往几年是否存在去工业化趋势也难以断言。

相比于本年7月昏暗的工业产出数据，欧元国家8月工业产值同比增长1.5%，欧盟27国工业产值则同比增长1.1%。

固然欧洲和美国作为发达国家的代表，在恒久的环球化过程之中履历已往工业化，欧洲又受制于常年的经济低增长困扰，但在已往七年内，欧洲的工业产值仍大要保持着增长的趋势。

欧元区与欧盟已往7年经季候性调解后工业产值出现恒久横盘走势。图源：欧盟统计局

因跨国企业浩繁及受到俄罗斯自然气断供打击最大，制造业停滞的德国在国际上得到更多关注。已往五年，德国制造业的GDP占比从26%敏捷下跌至2021年的23.5%。但德国制造业萎缩的结论无法扩展至整个欧盟。作为德国制造业外流最大赢家的波兰，就在客岁乐成吸引了大笔外国直接投资，将制造业的GDP占比敏捷提升至26.9%，为欧债危急发作以来的最高值。

2010年以来部分欧洲国家制造业的GDP占比（自上而下：波兰、德国、意大利、欧盟、西班牙和法国）。数据泉源：欧盟委员会。图源：德国商报

至于广泛被以为有本领、且正在承接欧洲产能转移的中国和美国，是否通过个别案例来普适地印证这是一个恒久化的趋势，也值得存疑。

即便不思量美国的去工业化程度比欧洲更加严峻、拜登当局的《通胀减少法案》恒久化存在待定、美国劳动力极其短缺、美联储底子利率提升过快正拦阻经济发展、美国经济已经陷入技能性阑珊等美国自身存在的标题，仅以Statista援引欧盟统计局的外国直接投资数据为例，2022年至今，欧盟对美国的430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FDI），实际上低于美国对欧盟的740亿美元。已往20年内，两大经济体之间的相互外国直接投资，并未出现出显着的趋势性。

已往20多年时间内，欧盟、美国两大经济体之间积年外国直接投资走势并未出现出显着规律性（单元10亿美元）。图源：statista

欧至美FDI头寸。 图源：statista

美至欧FDI头寸。图源：statista

本年以来,包罗大众、宝马、Stellantis、巴斯夫、赢创在内的欧盟对美投资总和，乃至还比不上3月中旬美国英特尔公布在德国马格德堡的170亿欧元芯片生产基地单笔操持。

与美国和欧盟之间投资互有往来差别的是，中国依托新能源范畴财产上风，正在吸引欧洲投资是货真价实的。

不外，在宝马团体将MINI品牌电动车型产线从英国牛津迁至中国的操持中，并没有放弃英国产能的一环。英国牛津工厂操持在2030年之前，将聚焦于全部MINI燃油车型的生产，并在此之后彻底更新产线。

至于巴斯夫的湛江一体化基地，实际上于2018年已经规划完毕，巴斯夫对于中国市场的看好与欧洲自然气危急并无因果关系。

大众团体与地平线呆板人的互助投资重点，则在于车载软件本土化开辟，其背后的焦点缘故原由照旧欧洲企业在软件和科技范畴的相对掉队，与制造业转移的关联性不强。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变革是，欧洲对华的直接投资正在敏捷出现头部会合度提升的趋势。根据荣鼎咨询（Rhodium Group）的数据，前10大公司在欧洲对华直接投资总额中的占比，从2010年前后的五成敏捷增长至七成以上。

会合度的提升也表如今行业与国家层面。比方，汽车、食品加工、制药/生物技能、化学四大行业比年来已占到欧洲对华直接投资总额的64%，此中仅汽车行业占比31%。

(2000年至2021年重要欧洲国家在欧洲对华直接投资总额之中的占比。图源：荣鼎咨询

与此同时，德国对华投资占比加大。停止2021年，德国对华直接投资占全欧洲对华直接投资的46%。随着中德两国互助愈发密切，投资占比或进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