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桂林网红扎堆大桥直播：被指像丐帮，有主播称最高月入十万

“陪你去风光，陪你去闯荡，陪你输了我的山河也无妨。”漓江的风吹到桥上，小伟帽子的棉线到处乱飞，他冻得哆嗦，对动手机镜头唱歌。“这首歌听过吗？许华升唱的，他是我们广西的大网红，是我们的得意。”他畅想自己也能成为坐拥万万粉丝的网红。

开播一晚，他的直播间里人数寥寥。“给点吧，哥，给点吧。”他一句又一句地说着。桥下一片暗中，他突然进步音调，转头对着漓江喊道：“我现在就缺一个财团，缺一位带我扬帆起航的‘榜一大哥’！”

这里是桂林南洲大桥。和小伟一起的尚有数十位主播。他们来自同一祖传媒公司，大多是刚开播的新人，粉丝刚过万。一名主播曾在直播间先容：这是广西最大的网红桥。

天天夜里，无数个打光灯立在桥上。此起彼伏的谈天声、喊麦声、歌唱声响起。没有才艺和外貌的上风，他们通常在桥上席地而坐，彻夜直播。尚有人戴着草帽，用棕色粗陶酒碗演出“一口闷”。

在认同直播的人眼中，这里是当地最大“网红桥”，桥上是一群怀揣创业梦的年轻人。在不认同的人眼里，这里就是“丐帮桥”，桥上是好吃懒做的“网络托钵人”。

但主播们笃信，直播是风口，是实现网红梦的途径，还是提供感情代价、排解压力的告急职业。他们说，“不管是桂林，还是深山老林，都在直播。”

【1】网红桥，丐帮桥

晚上10时，DJ声制止，跳广场舞的人群散去，但南洲大桥仍然热闹。

主播们骑着电动车前来，每个人的车上都放着一张“L”型单人折叠沙发，车后座是一只大黑包——内里有补光灯、声卡、容量2.5升的保温壶、25.5w毫安的充电宝，尚有缠作一团的几十根数据线和三台手机——只有如许，才气支持直播到天亮。

电动车在桥边有序地停成一排。来得早的主播已架起了补光灯，插上声卡，调试好角度。“打打鸡血赢利，开播啦！”李琴举高攥紧的拳头，作出打气状。一旁的主播林宇看向她说：“你今晚肯定能收两只华子（即一种叫作“嘉光阴”的直播间捏造礼品，合3000元人民币）。”

开播后，李琴的嗓音“夹”了起来，她用嗲嗲的音调，机枪似地说出一串接待语：“先警惕心占榜好不好，哥哥们赞赞走一走，赞赞走一走。”“哎呀看这是谁来啦！是我们哥哥返来了！很久不见，非常缅怀呐……”

她边说边做出歪头亲吻的心情，“想大哥是放在心田，没发现我有点含羞了吗？”纵然坐在地上，也不妨碍她冒充在跺脚，脚尖嗒嗒点地作撒娇状。

很难想象，李琴在一样平常生存中实在很少语言，在主播中没什么存在感。人群中最活泼的是婉婉，也被称为“二姐”——由于她每晚打赏金额榜排第二。南洲大桥上的主播各有自己的风格——林宇的直播内容是唱歌，唱腔模仿周杰伦。六哥主打喊麦和谈天唠嗑。粉丝数和打赏排名第一的“一姐”曾是一名钢琴老师，这晚她曾经的门生也参加了主播的行列。

挣钱是他们聚在这里的唯一目的。“一姐”扬起下巴，她透露自己上个月直播的收入在10万左右。

主播们沉醉在那小小的方寸天下里，每个人的眼光都盯着自己的手机。

桥上偶有少年三五成群，骑着电动车奔驰而过，用嬉笑腔调冲着主播们喊：“嘿，哟哟~托钵人，网络托钵人。”

没有主播仰面，聚集在一起的他们形成磷泣大的“结界”，结界屏蔽了齐备声音。

林宇说：“人家明星都能拉下面子在这里播。”他指向旁边认真唱歌的夫君赵一玮，搜索引擎上对他的先容是：中国男演员、歌手。他曾跟歌星张信哲签约同一个音乐公司。

讽刺声是什么时间传来的？2021年11月，某着名男演员表达了对现在直播乱象的不满：“非常悲伤，现在很多小孩，找个角落，打一个灯，搔首弄姿，就可以生存得很好！”随后网友将这番话和南洲大桥的直播现场PS在一起。每次直播，他们的批评区和弹幕就挤满了“好吃懒做”“社会蛀虫”的诅咒声。

争议没有制止。路人经常停下围观、照相、议论，说得鼓起时，他们指着人群评价：“看他们像看小丑”。年父老探着脑壳问：“这个能挣到钱吗？”

同样在深夜工作的代驾员江强看着主播，言辞猛烈：“年轻人要是都如许，要亡国了”，他骑着折叠车，称自己是停下看看玉人，嘴巴却没停下：“资源把他们搞狂了，狂了就无所事事。”他藐视短视频平台的偶然义内容，说自己从不看直播，“我一样平常看《锵锵三人行》（凤凰卫视发言类节目）。”

也有温暖的声音。一名路人说，他不会反对自家孩子直播，“假如小孩喜好，那就去做啊”。

离开时江强的言辞突然和缓下来，他表现自己明白直播是某些年轻人不得已的选择，直播可以，但是不要聚集在户外，“影响不好。”

【2】齐备为了流量

“我们纯粹就是唱唱歌，聊谈天，又没打擦边球，又没扰乱公共秩序，想不通什么心态骂我们。”一名主播委曲道：“要不是为了流量，谁乐意如许？”

流量，是主播们聚集在南洲大桥的来由。

抱团直播是为了流量。公司运营阿瑜坐在主播阵营的最前端，负责处置惩罚突发情况。他拿起手机上下滑动，“只要刷到一个在这里播的，你接下来会刷到这一片的（全部主播），有个相互动员的作用。”

彻夜直播也是为了流量。“小主播只能捡大主播不要的流量。”头部主播通常在白天或上半夜直播。到了后半夜，阿瑜开始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提神，由于恒久熬夜吸烟，他的嘴唇发乌，牙齿上都是厚厚的烟渍。

通常零点到破晓两点是流量高峰，早上八点左右尚有一波高峰，中心的几个小时，主播们就在户外地上和衣而睡，等待着。

阿瑜说，广西的户外直播很着名。偶然的一次，公司调集主播们去户外直播，偶然中发现流量更可观。有主播曾实验在户外积攒粉丝后转回室内，结果流量一落千丈，只得选择继续在桥上播。

更神奇的是，在桥上的主播越多流量越好。阿瑜挑起眉，心情自负地说，“让你大开眼界了吧，看到这阵势！”

主播们眼中有清晰的目的线——流量便是粉丝，粉丝便是渠道，渠道便是做什么都能挣到钱。但在实际中，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实际收益，他们终极还需靠索要打赏、礼品赢利。

阿瑜举例道，假如一名主播一晚收到代价100元的礼品，平台会抽取50元，公司抽取5元，剩下的45元才属于主播个人。

“赚大钱”是少数。哪怕身处南洲大桥这一流量高地，大部分人一整晚只能挣几十元。阿瑜说，有刚起号的主播“熬夜播，结果连手机流量费都不敷。”

在煎熬的起步阶段，每位主播都有自己的偶像。六哥的偶像是“小鬼”，小伟偶像是许华升——他们都拥有万万粉丝。小伟会在视频的配文上写：“许华升老师，你看到了吗？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那样。”他以致想好成名后要带什么货——广西特产螺蛳粉。

围观者同样为流量而来，秦辉就是此中之一。他在主播的“工位”之间穿梭，活动手机测试直播间人数。

秦辉来自广西百色市龙胜县，做珠宝交易失败后，他开始在网上卖故乡特产罗汉果。为了拓宽销路，他曾请专业主播带货，结果“钱花了不少，货没卖出去多少”。他和合资人决定切身上阵，堆栈里、办公室、路灯下，各个所在都试遍了，“就是不进人。”每次他们都灰溜溜地下播。

刷到主播们在南洲大桥的直播后，秦辉脑中只有一个动机——这里肯定有流量。第二天，他就和合资人自驾来到这里。“不聊了，这里测的不错，我就在这里卖我的罗汉果。”他跃跃欲试。

一旁有人说，要不第一批就卖给这群主播吧，“恰恰他们费嗓子！”众人笑作一团。

【3】桥上的后半夜

11月尾，桂林气温骤降，漓江的凉风吹得人脸生疼。主播们的行李里添上了厚衣物和暖宝宝。

驱蚊水也是桥上的必备品。桥下江水腥臭，引来蚊虫肆虐，播着播着大概蚊子就飞到了嘴里。

起风时大货车颠末，汽油味中混着一股尿臊味。路人皱起眉头，“怎么一股尿味？”一名主播忙不迭地否认：“不是我们，我们都是在桥下......”不管是捏造网络，还是实际生存，遭受的非议太多，致使主播们产生一种应激反应，下意识想要去表明。

直播期间，根本的生理需求都在南洲大桥办理。夜间饿了可以点外卖，外卖地点填“桥头直播处”。桥下的公园里有厕所。

深夜一名女主播发迹扣问有没有人想上厕所，桥下太黑，她须要个伴。公厕偶然会被保安锁上，“桥前面有个草坡，要警惕点不要掉下去，任意找个地方......”她吐了下舌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偶然他们会被城管或交警等驱逐。此时他们会换到桥洞里或其他地方。

直播连续四小时后，时间来到破晓两点，桥下更加暗中，桥上鲜有车辆驶过，四下只闻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李琴从包里拿出了按摩枕，缓解久坐导致的腿疼。六哥又往保温杯加了一包速溶黑咖啡，让自己提神，只管不要睡觉——怕睡着后寒气入体抱病。

主播们从豪情亢奋渐渐变得疲累、萎靡。林宇握着发话器，不再高声歌唱，眼神放空、呆滞。尚有人将“L”型的沙发放平，把浴巾搭在自己脑壳上，把脸盖着闭目养神。

整个场域开始布满感情和戾气。身材的疼痛和劳累斲丧了他们对恶评的忍让。他们不再冒充没看到，而是拿着发话器、抖着腿回怼：“我不是国家栋梁，你是你是。”“你躺床上刷手机批评我，还说我浪费生命。”

“都让我们找个班上”，婉婉说，她正由于上过班，才更不想上班，“不想过那种饭钱都要算计的生存。”

2022年6月，婉婉从广西一所二本院校的艺术专业结业。当主播之前，她做过美术老师，时薪13元。室友们大多考取了西席体例和公务员。室友告诉她，工作中须要干很多杂活，月薪三四千。她对这种出路不满足。

她掰动手指算，撤消房租、买菜，任意买点东西，三四千就什么都不剩了。“父母都是农夫，要是出了不测须要用钱，岂非还让他们补贴吗？”

“做这个还能搏一搏，多赚些。”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不停很独立，高中暑假便独自坐火车到东莞打工。与她同期开始直播的女孩没对峙下去。她熬过了初期，现在月收入多数在一万元以上。

代价是直播间刷屏的诅咒声。她一句句复述网友发来的恶语：“你真是白活了，上个大学白上了，还本科呢”“你还不如去卖，爸妈看了不心疼吗？”

这一晚的直播中，婉婉获赞1.6万，在线观看人数148人。观众里有她的父母。

对此她表现得无所谓。父母不太懂互联网，也不反对她直播，只是会带着尊长的攀比生理问她：别人的直播间怎么能收那么多打赏？

【4】屏幕表里

打赏通常陪伴着骚扰。直播间外，主播也须要花大量时间和心思，来维护和打赏者的关系。

婉婉会把榜一大哥分成两类，纯表达欣赏的“情怀党”和别有所图的“其他大哥”。她最信托的是前者中的一名“大哥”。没票的时间，大哥会给她送“尊严票”，还会送“华子”。

“大哥把我当女儿，给我人生发起。”她说，在谈天软件上，大哥常与她聊美术、聊构筑，启发她与父母的抵牾。开播前调试装备时，她仍在不中断地与大哥发语音，分享自己的一样平常。

在婉婉展示的谈天记载里，这名“大哥”曾说，她像自己的初恋，瞥见她就像瞥见年轻、芳华的自己。

她性格开朗，面对生疏人也坦诚地聊起自己的父母、爱好、宠物。对于生疏人送的食品，她非常自然地担当，约请她一起喝奶茶，她也会自然地挽起女孩的胳膊。谈天禀享作为一样平常工作的一部分，她看起来并不排挤。

面对别有所图的打赏者，婉婉说自己从不答应，“不想酿成那样”。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垂下头：“但已经成为我从来没想到的样子，我还以为结业后，我会在哪个广告公司当白领呢。”

女主播要留住“榜一大哥”，男主播也要留住“榜一大姐”，怎样把控好屏幕表里的边界，是他们共同要面对的标题。

研究数据表现，男主播约占总数的11％。林宇说，男主播的“男”，就是困难的“难”。

在主页的视频中，他身着迷彩服，要么在草坪上匍匐进步，要么展示格斗术，显现“年轻硬汉”的人设。他很清晰，自己的受众都是年龄偏大的姐姐。

曾有姐姐提出想与他发展爱情关系，林宇说：“不想如许，做朋侪就好，要是出了什么标题说不清晰。”被拒绝爱情哀求后，那位说要给林宇刷一万个墨镜的“榜一大姐”再没来过直播间，还把他拉黑了。

一旁的“一姐”过来支招，提到相似的履历，她发现对方手机号，“我打已往了，他就返来了。”林宇听到后说：“返来了？牛！就应该自动出击。”两人告竣划一，手一甩，满不在乎地说，就该如许，“不能要脸，就是要钱。”

即便在“拉扯”中选择把密切关系彻底“商品化”，他也没有婉婉那么风俗于提供伴随感、密切感。他说把大姐当朋侪，提供感情代价，但他对于谈天感到“很费劲”，得想办法好好复兴，不能敷衍。

在白天一对一的、夜晚一对多的感情劳动下，他在实际生存中变得不爱发言。但他笃信，这个职业是故意义的，在压力值居高的当代生存，各人都须要感情出口。

小伟的外貌和人设不如林宇易获“大姐”的青睐。他个子瘦小，只要出现在直播间，就会戴着一顶编织的花帽子，他说他是光头，怕吓着观众。

他不会唱歌，也没有其他才艺，只幸亏直播间不绝地说“给点吧，哥，给点吧”。着实无聊，他会在桥上走来走去，和观众一起批评身旁女主播的身材和长相。

观众喜好他什么？弹幕飘过两个字：朴拙。他反复夸大，自己把粉丝认至心朋侪，付出信托和朴拙，主打恒久伴随。

雷同的论调，也出现在公司的负责生齿中。针对想要入行的新人，负责人婷姐支招：“要把观众当朋侪，说白了就是夸他、捧他，给他提供感情代价，大哥说什么都说是。”

婷姐夸大，线下维护是工作中须要的部分，“‘大哥’给你消耗那么多，岂非打个电话、视频一下都不肯意吗？”她还增补，对于太过哀求，须要实时向公司报告，假如擅自见“大哥”，出了标题公司是不出头的，“这是私人感情标题。”

她说，和打赏者爱情是主播的自由选择，是正常的。

【5】“制造密切”不应该背负太多道德原罪

董晨宇是中国人民大学消息学院的讲师，其通过对直播为期一年的田野观察，讨论了该行业中被物化的密切关系。

他的研究将直播平台比喻为一个“感情外卖工厂”，主播则是一个个供人挑选的感情外卖，弥补观众的感情饥饿。而在直播观众看来,他们与主播之间更像是一段靠礼品“租续”、排解寥寂的暧昧游戏。

他在论文《制造密切：中国网络秀场直播中的商品化关系及其不稳固性》中提到，直播平台通过密切度、礼品和PK等技能设置，鼓励主播与观众之间创建一种高度商品化的密切关系。公会则在职业培训中，将这种密切关系进一步详细化为“招待”与“推拉”两种计谋方式。

《新京报书评周刊》对其的专访中提到，在董晨宇看来，无论是直播从业者还是观众，大部分都是平凡人，不应该背负太多道德原罪。直播中的内容和关系固然不是真实的，但这大概是很多人仅有的慰藉。“短暂的、浅层的、表象的，以致是伪密切关系，只是人们的权宜之计。”

在“款项”与“感情”相互流畅的直播中，约莫40岁的六哥则显得非常特别。他的主页配景图是和妻子孩子的百口福，“我一上来就把那种理想给摁灭了，我是有家庭的人。”他光显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的直播很纯粹。”他表现，自己从不维护线下关系。对此他感到得意，他站起来，指着此中一名主播，“你看谁人，往地上一坐，等着大哥来刷礼品”“谁人，也没想着好好做账号”。其他主播抱怨数据线坏了，他揶揄道：“坏了让大哥给你买新的，你满身上下，连内裤都是大哥买的。”

他也苦于难有打赏。上个月，他挣了七千，给家里的妻子寄五千，剩下留着交房租和米饭钱，抽着五块钱一包的烟。

桂林的雨下了一整夜，主播们接连病倒。六哥在主页发“今晚停更”的公告，他感慨，熬了一周挣了七百，病一场还要倒贴。他不再雄心壮志，以为自己再播一两年“能要抖音半壁山河”。

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变了。他想回到室内，白天直播，晚上睡个好觉，“过正常的生存。”

（除董晨宇外，文中全部人物均为化名）

九派消息记者　李倩

编辑　刘萌　武菲菲

【泉源：九派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