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终曲之后

▲坂本龙一

“德彪西转世”

坂本龙一在打捞声音。“我在把声音钓上来。”北极圈内，他笑着蹲在冰原上，警惕地把灌音装备由绳子吊着沉入缝隙下的流水，举世变暖使得水流声加快。他说，这是他听过最纯粹的声音。

记录片撷取的镜头中，坂本龙一常常在网络声音：在都会的屋子里，他听雨打在差别物体上的声音——胶桶套在头上听；在丛林里，他举着小棍子在各种东西上敲敲打打，网络这些声音穿过树林和风的回振；回到纽约西村的家中，他在收录的自然音的播放中开始奏琴、作曲。

Coda，音乐术语，指乐章末了段落里夸大制止效果的乐段。12月16日，以此为名的坂本龙一记录片自2017年在威尼斯影戏节上映两年后，终于登上中国部门影戏院的大银幕，中译名为《坂本龙一：终曲》。从坂本龙一2012年为日本福岛核走漏事故的义演开始，记录片拍下了他在五年中的音乐创作历程和新专辑《Async》的制作过程。

上映的两天前，坂本龙一特意开通微博分享了中文自我先容的视频，音乐人张亚东和演员李如今微博中热情表达了接待，这条微博的3万多转发量或答应作为坂本龙一在中国受接待程度的注脚。

67岁的钢琴家和作曲家坂本龙一以影戏音乐而著名天下，他曾因《末代天子》影戏原声带而得到1987年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坂本龙一的音乐履历过频频风格上的变化，因此他的听众中不光有电子音乐迷，也有古典音乐迷。上世纪80年代，他也曾作为演员参演了获9项奥斯卡奖项的影戏《末代天子》和得到金棕榈奖的影戏《圣诞快乐，劳伦斯老师》——只管他对短暂的演员履历的自我评价是“好逸恶劳”。

“自己竟然会得癌症，我也没法信赖。”记录片中，坂本龙逐一头灰银色的头发，龟纹镜框下是双温柔又有些疲惫的眼睛。接着他有点疑惑又不可置信地笑着说了句：“感觉好像开打趣似的。”

▲坂本龙一（左）、大卫·拜恩（中）、苏聪（右）在1988年奥斯卡颁奖仪式上合影

当2014年脖子左侧出现肿块时，62岁的坂本龙一以为是朽迈的迹象。经查抄，他被确诊为口咽癌。在个人网站公布这个消息时，他的语调有些担心和疑惑——毕竟，他从40岁时就格外留意身段康健，不停都严酷服从着康健饮食。确诊后的一年，坂本龙一举行了放射治疗和病愈修养，当时正创作的个人专辑也因此废弃，他拒绝了全部工作哀求，唯独破例的是为亚历桑德罗·伊纳里图的2015年影戏《荒野猎人》制作音乐，厥后因此得到金球奖提名。

“将来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大概还能活二十年，大概能活十年，也大概只有一年。一颗心是提着的。”坂本龙一说，为了不留下遗憾，以是想创造出更多拿得脱手的作品。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坂本龙一就是最受西方接待的日本音乐家之一，在东亚地区也有广大的乐迷群体。最初，他是合成盛行音乐先驱YMO乐队的首创成员。1979年10月，刚发完第二张专辑的YMO开始天下巡演，并因此步入了举世成名时期，迈克尔·杰克逊曾翻唱过他的歌曲。

当时的YMO乐队一度被视为日本文化输出的代表，这让坂本龙一感受到背负国家等待时的极重。他感到不适并选择回避，以致在伦敦时还想着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履历：当年夏目漱石作为国家派到伦敦学习英语的代表，在度过两年左右的烦闷生存后就回了国。以备受敬仰的夏目老师来自拟，坂本有点忸怩：“拿自己与夏目漱石相提并论是太浮夸了一点。”

“有段时间，我以致真的有点信赖自己就是德彪西转世。”坂本龙一在2017年的自传《音乐即自由》中写道。从小学习古典音乐的他在初中打仗到德彪西的音乐后，一度由于太过着迷而徐徐以为自己就是生存在20世纪初的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转世，以致心想：自己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又为何是说着日文？他常在条记本上训练德彪西的署名“Claude Debussy”。

然而，坂本龙一最受瞩目标照旧他在《末代天子》和《圣诞快乐，劳伦斯老师》这两部影戏中的配乐创作，这些乐曲中东亚旋律与西方乐器调和相处，共同为影戏营造了伤心而鼓动的氛围，也同时得到了东亚和西方的赞赏。坂本龙一的音乐让人遐想到德彪西乐曲中的东方主义，但他却从相反方向来构思，也常常制作成盛行音乐。

西洋音乐的汗青与坂本龙一的个人生活相互交织。小学时，他迷上了巴赫，接着又一连喜好上贝多芬、德彪西，以及所谓的当代音乐，这让他以为“像是一起跟着期间变迁听这些西洋音乐”。到了20世纪60年代快竣事时，他又徐徐爱上了与他出如今同一个期间的音乐，好比披头士等。

“这也代表着我自己与这些音乐家感受到的题目可以或许告竣同等了。”他写道。

解构

1986年，影戏《末代天子》开拍。坂本龙一饰演伪满洲国民政部警务司司长甘粕正彦。到达拍片现场当天，他与饰演溥仪的尊龙第一次晤面，当时其他演员已经拍摄了三个月并完全投入脚色中。尊龙对他说：“你是日本派来的幕后黑手甘粕，是我的仇人，片子没拍完，我不会和你语言。”

“我当时是带着好逸恶劳的心情去的，以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坂本厥后回想道，自己照旧整天言笑、态度浮滑。甘粕有场紧张的戏是要对溥仪说：“你只不外是个傀儡，是我们日本的玩偶。”开拍之前，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异意来告诫他：“一星期后要拍这一场戏，你在那从前都禁绝笑，去想想天照大神。”

然而脚本中有一幕剧情让坂本无法继承，即服毒而死的甘粕正彦在剧中切腹而死。坂本对切腹的情节设置感到反感，搏命说服导演，末了体现：“是要选择切腹？照旧要选我？如果要留下切腹的剧情，我就立刻回日本。”这让贝托鲁奇伤透了头脑，末了把剧情改成甘粕举枪自尽。而也由于剧情须要，坂本须要咆哮出“Asia belong to us”的台词。“虽说是演戏，要说出如许的台词照旧感到相称为难。”他回想道，当时导演不停喊“咔”，他则不停吼着这一句。

对坂本而言，这次影戏拍摄的特殊之处是带他回溯了父亲的战役体验。剧组辗转北京、大连、长春三地拍摄，拍的是上世纪初的日本侵华战役内容，而在北京拍摄时是租下了货真价实的紫禁城，移到长春后则是借用了伪满洲国天子实际居住的宫殿，而大连也是他的父亲在门生兵动员时期曾短暂驻扎的地方。

坂本龙一的父亲坂本一龟是与野间宏、高桥和巳等许多作家共事的文学编辑，头脑比力自由开放，但因曾被征召打仗而在陆军造就出了一些根深蒂固的风俗，好比常用下令武士的口气对家人大吼“报纸给我拿来！”对此感到可骇的坂本一度不自动跟父亲语言，父亲如果有事故要和他说，也是通过母亲来转述。但是，“我显着在父亲面前一声也不敢吭，却由于太过高兴，硬是将他拉到音响前，放披头士的唱片给他听。”

人生中初次察觉到自己喜好音乐、自动思考真正想做的事故则到了初中阶段。上初中后，坂本龙一曾经过于参加广受接待的篮球队而放弃了音乐。大概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坂本完全不上钢琴课和作曲课，他突然感觉到体内缺少了什么，这时才意识到音乐对自己的紧张性。

再重新开始学音乐时，初中生坂本龙一登门拜访钢琴老师和作曲老师向他们致歉，并拜托老师们让他返来上课。为用心学音乐而退出篮球队时，坂本龙一还被队长带到走廊止境暗处狠狠揍了一顿。从前作曲时，坂本龙一就像写数学训练题一样平常花一个晚上写完上交。但从这之后，坂本龙一开始认真地经心投入学习作曲。

高中后，坂本龙一的人生才开始有了升沉，他考上高中的那年（1967），日本刚好发作了两场门生抗争活动。当时刚好是自由爵士正要成形的时间。高中生坂本龙一把时间拿来听音乐、读课外书，其他时间不是和女友约会，就是去加入示威游行活动，固然天天都在逃课，却忙得不可。

在当时学运分子聚集的咖啡店里，如果要搭讪女孩子，坂本龙一通常都是聊政治：“越南如今发生的事，你的见解怎样？”一问之下，对方便会答复：“我以为战役是不对的事。”然后他就约对方一起去示威游行：“我同意你的见解，我们来日诰日一起去游行吧！”游行时坂本则体贴地掩护女孩子，让她只管站在队伍中心，不要被警方的机动队打到。

高中生存的尾声阶段也正值“解构的年代”，坂本龙一投身于门生活动，“试图瓦解学校与社会的制度”，在他看来，同期间的作曲家也正运用非常情势力图突破现有的音乐制度与布局。当时的他不停思考，西洋音乐已经发展到了极致，人们必须从传统音乐的束缚中让听以为到解放。

“我以为自己当时感受到的题目，至今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坂本龙一的原型大概在此时已经寂静形成了。”他回想道。

▲坂本龙一、细野晴臣、高桥幸宏三人的乐队Yellow Magic Orchestra

缄默沉静的须要

“感觉好像一架钢琴淹死后的遗骸。”记录片的开头，2012年的日本东北部宫城县，坂本龙一说——他所乘的车辆在“3·11地动”的灾区上摇摇摆晃进步。他所说的这架在海啸中泡在水里的钢琴已经走音，一些琴键按下后无法回弹。

对于这架走音的钢琴，坂本讲到了钢琴的制造过程，他表明着自工业革命以来人们怎样通过将文明强加于自然来使钢琴发出美好的乐音成为大概。“我们人类说这（钢琴走音）不适时宜，但这并不完全准确。”当乐器的调音出现题目时，他体现“它正在积极规复自然状态”。

记录片中，在分析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塔科夫斯基1972年的科幻悬疑片《索拉里斯》中对巴赫的乐曲、水声、风声和脚步声的利用时，坂本龙一显得尤其热情。塔科夫斯基影戏蕴藏的丰富音乐天下让他着迷，接下来，他在创作的专辑中也试着用影戏头脑来思考，实行做出影戏配乐般的音乐。

“我从龙一学到的最紧张的事故是在音乐中保持缄默沉静的紧张性。”与坂本龙一互助的年轻的奥地利电子与声音实行音乐人Christian Fennesz曾说：“没有两个人能比龙一在两个音调之间留出这么多的空间。”

工业与自然之间的辩论，以及坂本龙一对两者的拥抱都贯穿于这部记录片。然而，记录片的开场用了长达12分钟来展示“3·11地动”后福岛核走漏事故的干系活动。“比起艺术性和音乐性，更多的政治性。”坂本龙一曾在继承外国媒体采访时如许评价这段开头。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部海疆发生震级为9.0级的地动，坂本龙一在纽约市举行公益音乐会。由于地动引发的福岛核走漏等次生灾难还在继承，当时许多在外洋的日本艺术家都回到日本，举行筹款和募捐活动。接下来的系列活动中，坂本龙一在反对重启核电站大型集会合会上“不能为了用电，就把生命袒露在伤害之中”的发言在日本一度引发求全谴责。

“总以为无论我们说什么，上头的人都听不见。终极又回归缄默沉静，日本人已经缄默沉静四十多年了。”记录片中，坂本龙一说，“不管是核电站事故和灾区的一些题目，照旧灾后日本的政治状态、社会环境，全都每况愈下……如果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会感到非常克制。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回想道，上世纪90年代初他开始关注环境题目。“当时意识到如许下去是不可的，但是什么东西怎么样不可，还不清晰。但作为艺术工作者和音乐家，会有一种单纯的敏感。环境不会自行扑灭的，而是由于人类的活动，以是我们要去修复，固然也有方法去制止，因此我就要开始表明这种担心。”坂本龙一在1999年创作的歌剧《生命》中表达了对原子弹爆炸事故的反思，他也反对可怕打击、种族藐视，反对战役。

“我以为天下上有各种分团构造，有各种隔阂，尚有差距，南北差距，固然尚有贫富差距、武器军事的差距，为什么要把这些差距看作是清除的对象呢？这个天下上真的有许多不讲理、各种分歧存在。”他说。

2001年，“9·11事故”发生的早上，住在纽约西村的坂本龙一听到了“咚”的声音，他一出门，看到天天都见到的双子塔在他面前燃烧。燃烧的双子塔前飞过好几只鸟。他记得，“这一刻我对自然和人造物大火的对立布满了爱好，鸟儿为什么可以或许若无其事飞过呢？”

接着一周，曼哈顿的音乐等统统声音都消散了。一周后，他走到纽约连合广场上，看到一些年轻人用吉他弹奏《昨日重现》，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七天没有听过音乐了。“可见音乐文化只能在一个宁静的环境中存在吧。”

南边人物周刊记者 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