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打工人，也开始逃离工厂

作者 | 沧海明月生

编辑 | 刘景丰

东南亚，已经成为中国制造企业向外洋迁移的最紧张目标地。

2021—2023年，中国制造业对东南亚的累计投资金额超过400亿美元，远超欧洲、拉美等地区。印尼、马来西亚、越南、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都吸引着大量来自中国的投资。这些企业大多为服装纺织、电子制造、机械生产等劳动麋集型财产，此中不乏立讯精密、比亚迪这种头部企业。

中国制造企业之以是看中东南亚的市场，是由于这里隔断中国较近，且具备大量低资本的劳动力资源，而东南亚本身也具备较好的贸易上风和消耗市场。

但眼下，一场悄无声息的变化，正在给东南亚的制造型企业蒙上阴影。

随着东南亚数字经济崛起，外卖、主播等自由职业正成为年轻人择业的新选择。于是，八年前在中国发生的一幕，本日在东南亚上演了——手轻脚健的打工人，开始从工厂逃离，参加外卖、直播等新兴行业。

“当下年轻人宁愿去送外卖、去送快递也不乐意去工厂了。”福耀玻璃首创人曹德旺发出的感叹，再一次在新兴制造业基地东南亚上演。

2024年，越南受众最广的消息媒体Vnexpress 发布了如许一则报道：位于胡志明市古芝县的Samho鞋厂，正迎来严重的用工荒。

作为耐克在越南的紧张供应商，Samho鞋厂顶峰时期有员工一万多名。前两年由于疫情导致谋划困难，鞋厂被迫裁员至6000人左右。

裁员一时爽，招人两行泪。现在公司订单量回归，却发现招不到人了。

2024年春节事后，Samho鞋厂就出现了1500人的岗位空缺。为了尽快规复生产，公司不但开出了700万至800万越南盾的月薪（约275至314美元），还为口试者提供车旅费。可效果仍不尽如人意。

于是，Samho鞋厂的管理者们，不得不接连发出一连串大招：鼓励此前被开除的工人重返岗位，工资稳定工龄补贴照发；新员工只要干满两个月，即可获60万越南盾的奖金，之后每多工作一个月都能拿40万越南盾奖金，直至满48个月为止；外地工人可享有每月50万越南盾的过夜补贴；全部工人都享有全勤奖、差旅补贴等福利；养育6个月以下儿童的工人，公司还会额外付出育儿补贴……

即便开出了云云有诚意的价码，两个月事后，Samho鞋厂也只招到了300多人。

东南亚工厂里工作的工人。图源：pixabay

Samho鞋厂的遭遇，绝非个例。

在胡志明市的新平工业区，一家名为清康的纺织厂急需1000多名工人，但前来应聘的年轻人却寥寥无几。

对此，人力资源部负责人谭老师表示：“现在纺织业对越南的年轻人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由于缺少人手，即便公司能接到大量订单，也无法实现预期产能。”

更离谱的是，一家新开的鞋厂必要招聘9000名工人，负责人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招到5000多人，而且每月另有数百名员工闹着辞职。对此，负责人无奈地表示已经放弃招聘目标，由于“这压根儿就不大概实现。”

面临同样逆境的，另有马来西亚。

作为环球最大的天然橡胶生产国之一，橡胶财产不绝是马来西亚的支柱财产。可近年来，老一辈的采胶工徐徐凋零，本地很少有年轻人乐意从事这一工种。已往的十年里，受劳工短缺、生产资本过高等多种因素，马来西亚橡胶产量已出现出下滑趋势。

2024年1月4日，马来西亚莳植及原财产部长佐哈里还为此召开了记者会。他坦言，马来西亚有约42万公顷的橡胶园，但因劳工短缺而无法收割，造成的亏损预计高达23亿林吉特（约合35亿元人民币）。按每公顷必要一名工人来盘算，马来西亚至少必要7万名工人才气办理这个问题。

“假如当局不采取步调，这将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佐哈里警告称。

因此，记者会刚竣事，马来西亚当局就公布对制造业、建筑业、莳植业等5个关键行业的外籍工人实行就业放宽筹划，允许雇主绕过一些条件限定，从15个来源国雇用外籍工人。

可也有相干人士称，外籍工人存在技能不对口、缺乏熟练度等问题，这个筹划能有多少可行性，不得而知。

东南亚的用工荒，最大的推手源自数字经济带来的厘革。

得益于良好的地理位置、巨大而年轻的生齿、开放包容的制度和地区深度融合的上风，近年来东南亚迎来了一波数字经济的海潮。

援用《东南亚互联网经济陈诉》的数据，2023年东南亚数字经济规模到达2180亿美元，同比增长11%，远超环球均匀程度。

相较于劳动麋集型财产枯燥繁重的工作环境，具备网络化、智能化的数字经济，催生出大量灵活自由的就业形态，显然对年轻人更有吸引力。

25岁的越南青年小谭，2024年初参加了Grab平台做了一名网约车司机。而在此之前，他是河内一家汽车零部件厂的工人。

高中结业后就入职这家工厂的小谭，每月加班加点能拿到1000万越南盾左右（约合人民币2939元）的薪水。

越南统计总局生齿与劳动统计司的数据表现，2023年第一季度，越南都会工人的均匀收入为860万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527元），农村工人的均匀收入则为610万越南盾（约合人民币1793元）。

而小谭做网约司机的收入，其实并没有在工厂上班高。然而，他对此却很满意：“在厂里干活常常被主管非难，让我很不开心，开网约车固然钱少点，但更自由，也没那么辛劳。”

29岁的印尼姑娘苏西，先后在电子厂和制鞋厂打工。厥后，无法蒙受高强度工作环境的她，毅然从工厂辞职，转身在在本地报了半年的中文培训班。

现在的苏西，在中国台湾做家政保姆，负责照顾一对老年夫妇，收入是从前工厂的3倍，而且不像在工厂里上班那么累。

2021年，随着TikTok Shop开始进入东南亚，直播电商财产随后就成了本地风口。老挝一位女大弟子，就敏锐地接到了这一波泼天的富贵。

直播中的东南亚女孩。图源：pixabay

这名女大弟子在脸书上的用户名是“yenly phettavanh”，20岁的她已经有6年的创业履历了：14岁开启创业之路卖衣服；15岁转卖扮装品；16岁卖化工产物，但都没挣到什么钱，17岁那年，她捣鼓服装厂欠下了3亿基普（老挝货币单位，1万基普=3.3元人民币）的债务。

以后的两年里，她实行过多种职业还债，但都毫无转机，而直播财产的出现，让她运气的齿轮开启了转动。靠着直播卖按摩药，半年时间里，她赚10亿基普，还清了3亿基普债务，还多赚了7亿基普。

和父辈相比，这届东南亚年轻人的头脑更开放。在他们看来，生存应该是自由且多元化的，年轻人应该实行更多大概，而不是在工厂的围墙里斲丧青春。

逐利是资本的天性，制造业之以是扎堆迁移东南亚，一个紧张缘故起因是，看中了本地巨额的生齿红利。

据越南统计总局的统计数据，停止到2023年年底，越南总生齿约为1.03亿，在东南亚排名第三，仅次于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是天下上第15个生齿上亿的国家。

数据表现，越南生齿的均匀年龄为32.5岁，70%的生齿都是劳动力生齿；印尼生齿更是天下排名第四，天下2.6亿生齿中，有6500多万人年龄在20至35岁之间，占到工作年龄生齿的50%。

放工后的越南工人。图源：pixabay

然而，东南亚看似颇具潜力的劳动力市场，却成为制造业的致命短板。

起首，东南亚的劳动力素质不高。

以越南为例，越南劳动力受培训率仅为67%，持有文凭和证书率仅为27%，只能从事简单的加工财产，譬如：纺织品服装、电子元件组装、木柴加工等劳动麋集型行业。

即便是越南的高等教诲，专业设置也以文科类为主，理工类仅有机械、电气、自动化等学科相对完备，其他如光学、光电、工业工程等专业非常稀缺，以致缺失。据胡志明市高新园区培训中心的数据，越南每年至少有20%的高阶人才缺口，且短期内难以增补。

而放眼整个东南亚，各国在识字程度上也差别极大。根据连合国的研究，东友邦家的识字率均匀能到达90%以上，但各国之间存在显着的差别：越南成人识字率已达97%，印尼的识字率为69%，柬埔寨为74%，缅甸为76%，而老挝的识字率低至58%。

更致命的是，由于缺少高素质人才，制造业研发创新受阻，本地能吸纳的工厂根本只能靠低端产物续命，无一例外都存在着时间长、强度大、环境差的弊端，更不轻易吸引年轻人。

恶性循环，由此而生。

其次，东南亚的劳动力太轻易受外部因素影响了。

固然团体经济体量不大，但自1986年实行革新开放政策后，越南的GDP就以每年均匀6.5%的速率递增。尤其是近年来依附外向型经济布局的推动，经济指数更是一起开挂。不外一起开挂的，另有本地的房价。

有数据表现，近五年来，越南的房地产市场履历了多次热潮，地皮价格涨幅超过50%。地产行业的爆火，引得越来越多年轻人从工厂逃离，纷纷转行做起了房产中介。

《越南快报》采访了一位中介从业者，据他透露，假如能促成一笔30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90万元）左右的房地产交易，佣金就能拿靠近上万元人民币了，比去工厂打工轻松多了。

受西方文化影响，近些年享乐主义在东南亚年轻人之间盛行，某种程度上也减弱了他们进厂的积极性。

与刻苦耐劳的父辈们差别，这一代东南亚年轻人更崇尚消耗享受。即便是为了生计不得不上班，他们也通常更青睐于阛阓超市那样的环境。

对此，美国家具制造商Lovesac在越南工厂的负责人表示认同：“现在东南亚的年轻人，人手一台智能手机，早已融入环球文化，他们听美国年轻人爱听的歌，也追美国年轻人喜好的电视剧和真人秀，根本不想去厂里刻苦。”

年轻人逃离工厂，制造业后继乏力，慌的不止是老板，另有当局高层。

毕竟不久前，越南当局网站颁布了半导体财产2030年发展战略和到2050年愿景；泰国投资促进委员会（BOI）也为泰国财产程度迈向财产4.0的规划颁布了投资促进步调；印尼总统也佐科也于克日公布，启动目标为实现“黄金印度尼西亚愿景”的《2025－2045年国家恒久发展规划》，并提出印尼的大战略主要是工业化战略，必须以创新应对当前技术驱动的环球大趋势。

而没有了成熟的财产链工人，再宏伟的蓝图都将成为泡影。

因此，东南亚的劳工部门不绝出台新的政策，引导工厂调解环境和报酬，以迎合年轻人的需求。

越南的部门工厂开始为工人供应咖啡、奶茶等饮料，并提供免费的舞蹈课程；也有工厂提高食堂标准，并为员工后代创建幼儿园；越南立讯公司还新修了宿舍，电视娱乐功能包罗万象。

马来西亚的一些工厂，不再强制员工穿工作服，进而打造出调和宽松的工作环境。正如本地雇主连合会主席Syed Hussain Syed Husman说的那样：“我们试图让工厂变得更有魅力一点儿，比如空间更大，采光更好，还会播放优美的音乐。”

另有公司放宽了对员工的技能要求，进而将培训作为工厂资本的一部门。泰国一家招聘公司的总司理Richard Jackson就表示：“工厂要么得为想要的技能多花点钱，要么得在他们必要的本领上妥协。”

而这些福利的代价，是节节高升的制造业资本。

自2022年7月起，越南最低工资标准将较现行工资基数上涨6%，而这一涨幅一连了十多年。

根据连合国国际劳工组织的数据，越南工厂的薪资程度自2011年以来增长了一倍以上。目前工厂的均匀薪资可以到达每月320美元（约合人民币2328元），单看涨幅，越南是美国薪资涨幅的3倍。

有分析认为，近来三年越南的人力资本上涨了20%左右，预计在三到五年内将到达中国的程度。

一连飙升的用工资本，引发了超过20%的越南外资制造企业的担忧：“假如不绝通过调薪来挽留工人，报酬与现实本领是否匹配？”

也有部门企业家表示：“通过涨薪留住员工，效果极其有限。由于最低薪资上调，通常动员房租物价上涨。当局与其加薪，不如加强财产均衡发展，只有如许，制造业所面临的劳动力缺口问题才会改善。”

东南亚的用工荒，也给了我国的传统制造行业敲响了警钟。

长远来看，在数字经济和生齿老龄化的双重打击下，传统制造业假如只依赖低资本的劳动力来维系，显然是难以一连的。

怎样利用数字信息化技术推动智能制造，实现产物的升级以提拔产物附加值，才是当前每一家深耕于制造业的企业探寻的方向。

由于创新，永远是企业最焦点的竞争力。

参考资料：

[1]《东南亚年轻人对工厂爱理不理：加薪也留不住，宁愿去开摩的》，期间周报

[2]《马来西亚多行业陷入“用工荒”，商会呼吁引入外籍工人》 举世网

[3]《越南工厂的困难：劳动力不再“便宜”，月薪3000无人应聘》 第一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