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1994：中国摇滚伤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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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宅总有理

“全部光鲜亮丽都敌不外期间，

而且一去不复返。”

——作家·菲茨杰拉德

「死于1940年12月21日」

出自小说：《了不得的盖茨比》

……

01

1985年，刚出道的李宗盛与张艾嘉相助出演《最惦记的季候》。帮张艾嘉制作完专辑后，小李终于得到属于自己的发片时机。

在老爸瓦斯行的阁楼上，想起前女友，李宗盛写下《生掷中的精灵》。当时他身边有个好基友，整天打电动游戏陪他写歌。每写完一曲，小李就唱给好基友听，唱到动情处，潸然泪下。

对于小李的才气，基友张培仁天然佩服，但当时，他心中有更宏伟的蓝图。

张培仁自幼痴迷摇滚，是鲍勃·迪伦的脑残粉。为表敬慕，他和一位音乐人把Bob Dylan的名字拿去用，一个叫Landy，一个叫Bobby，后者就是陈升。

1980年约翰·列侬遇刺身亡后，台湾许多热爱摇滚的青年表现哀悼。张培仁以为还不敷，真刀真枪地跑去找乐队、拉赞助，搞了场大张旗鼓的演唱会。演出台上，有厥后给《笨小孩》编曲的江建民，尚有唱《情非得已》的庾澄庆。

履历过校园民歌活动的洗礼，李宗盛脱颖而出，把凡人噜苏的感情带入华语乐坛，树立起新期间的高标。不外混到滚石唱片国语古迹部副总的张培仁还是整日忧心忡忡。彼时，台湾音乐只有偶像、抒怀，“濮上之音”大行其道。张培仁心想这不可，表达太单一，审美太趋同，再过20年，怎么跟西欧音乐抗衡？

20多岁的张培仁，已经想到了20年后的事变。

李宗盛写《生命》那年，摇滚老炮儿罗大佑跑去香港，开始给影戏写主题曲。张培仁苦苦期待，也没比及罗的接棒人，能击穿心灵的作品更是没有。直到他听到来自海峡对面的叫嚣，心头为之一震，以为无论怎样要去看看。

而罗大佑去香港时，被称为“中国时尚教母”的宋怀桂密斯，正带着一群东方尤物奔赴巴黎，加入了皮尔·卡丹的秋冬秀，初次让中国模特穿越凯旋门。这件事固然富有汗青意义，却不及宋教母干的另一件事影响深远。

作为皮尔·卡丹的中国负责人，她在北京掌管着马克西姆餐厅。马克西姆曾是巴黎上流社会俱乐部，濒临休业被皮大爷收购，分店开在崇文门西大街2号。

来华后，这家汗青久长的餐厅形成特有的“party”。天天夜里，教母就让北京滚圈儿有头有脸的人进屋演出，各人翻开地毯，鼓琴剧烈，嚎着歌儿直到天明。在宋的掩护下，这些社会不良声音得以开释，马克西姆成了滚圈儿圣地。

连崔教父，也得尊称教母一声“Madam song”。

其时就有人说了：“中国摇滚并不靠近人民，它只靠近马克西姆。”

1989年的一个夜晚，渴望为华语音乐接下来20年大放异彩去铺路的张培仁，如愿以偿地走进了这家餐厅。推开餐厅大门，他眼见了中国摇滚从前盛会的种种逆境和斗志，也因此得到近乎悲壮的刻意。一声声嘶吼，一幕幕笙歌，从那里开始，试图突破那扇门。可终极，它没能拥抱它想拥抱的人民。

02

1989年的王府井，“唐朝”初见张培仁时，尚有点瞧不起他。直到张培仁唱了一段RUSH，他们才带他见地了北京各个地下乐队。

那年初媒体发言，在都城，20个乐手，能组40支乐队。除了个别划一的乐队，乐手们都是流窜站岗。着实也是元老留下的风气。想当初，丁武是“黑豹”主唱，崔健加入过“Ado”，臧天朔随处给人当键盘手…各人就是玩儿个高兴，以为气味相投，就抱团，哪天混不下去了，再分道扬镳。

张培仁到来时，“唐朝”“黑豹”“呼吸”已职员划一，“1989”“眼镜蛇”“面目”整装待发，尚有“指南针”、何勇、张楚各路散兵赶在路上。

这些人，成绩了中国摇滚最初的光芒。

不外当时，他们还没时机发作声音，只能在小范围内制造影响，根本属于自嗨。《一无全部》横空出世后，马克西姆、友爱宾馆、外交职员大酒家成为办“party”的重要据点，夜幕到临，众人都上那儿讨论。才20岁的窦唯，逐日醒来念一句“大梦谁先觉，一生我自知”，换上破洞牛仔裤就去了。

无法靠近人民也则罢了，究竟各人就图个愉快。关键是，就那几个据点，收一晚上门票，还不敷一星期饭钱。彼时，能在北京排上号的乐队，乐手都是社会边沿人。不是被单位辞退了，就是把单位辞退了，没有固定收入。“party”赚不了钱，表面没有市场，全部人都在靠一腔热血苦苦支持。

《北京的乐与路》里说得好：“北京摇滚的重要特点，是穷。”

从打仗摇滚算起，这一大特色就岿然不动。其时，许多人为用心做音乐而辞职，即便不辞职，代价高昂的好装备也玩不起。

组“唐朝”前，为一把吉他，丁武给人画风筝，一画就是一天一夜；“黑豹”的李彤，好不容易吃回热汤面，由于面盛少了，急得跟人家大闹；张楚刚到北京时，都是几所高校师生养着，着实没辙了，跑去卡拉OK厅给人放镭射碟赢利。其时某乐队一个月靠吃几百斤的挂面续命，类似的窘迫不可胜数…

物质匮乏，资讯也闭塞。早期乐手都是扒带子，靠翻录的劣质磁带硬学。天赋高者，强如“唐朝”老五，到北京后天天练琴10个小时，五年下来把自己练成一代吉他大神。窦唯，鼓是自学的，张楚，也是天生奇才。而没那么荣幸的，出于对西方乐队技能的盲目崇敬，练叉劈了，始终弹不出有质感的音色。以致有一吉他手，以为玩重金属必须有力气，天天在家做俯卧撑。

好乐器摸不着，排演场更难找。贝斯和鼓太躁，一不鉴戒就扰民。“黑豹”曾在一所中学里排演，“唐朝”躲在琴行背面。一个排演场，每每三四支乐队盯着，万一遇到热心群众举报，场子一锁，都只能上街喝风去。

上街也不快乐。穿破洞牛仔裤、留一长发走大街上，特殊容易被当成地痞。没人明白你，都以为你不成器。一回丁武出门，被警员拦住查身份证非难：“看看你这头发，别老这么不正经的，你正常点行吗？”

张楚说了：“在谁人时间，你已经成为一个新的你，而别人还没有成为一个新的我，那种孤独的滋味，是很不惬意的。”

只管生存情况云云恶劣，也丝毫未曾动摇各人要做出好音乐的雄心。尤其在崔健唱出《一无全部》掀起风浪后，乐手们感到亘古未有的奋发。每个乐队，都憋着一股劲儿，有发泄不完的感情，誓要写出穿透民气的作品。

走进马克西姆的张培仁亲眼见到以上种种，直接看傻了。

每个乐队玩命儿折腾自己所发作出的强大生命力，让他感到无比冲动。也难怪看到崔健一边吹小号一边唱《一块红布》时，他会抱着一根柱子痛哭流涕。

同时，这也令张培仁百思不得其解：台湾、香港、东南亚，那么多有华人的地方，不缺资讯、不缺资金、也不缺好的东西，怎么就没有诞生像样的华语摇滚？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其时相对掉队的北京？

03

《老摇滚》里，侯牧人追念，80年代末，他去工体看足球，上半场中国0:2掉队，下半场4:2翻盘，观众疯了，涌向天安门热泪相拥。各人很想唱歌，唱了半天，也就是《东方红》和《大海飞行靠舵手》，没了。

侯牧人立刻破口痛骂：“操他妈！中国作曲家都死绝了吗？就写不出一首这种时间能唱的歌？天下上肯定有一种如许的音乐。”

侯牧人发誓要找到它。实际上，1971年，日后闻名灌音师王昕波，就已经听过了披头士，一听就着了魔。厥后他还搞了个“万里马王”乐队，在一所高校演出，惊动了BBC。不外各人都是翻唱外文歌，自己不会写，直到北京歌舞团的“七合板”出现。1985年，王昕波跑去看“七合板”排演，中途，崔健突然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叫做《不是我不明白》。王昕波登时一惊：

“卧槽！中国这是要出原创摇滚了？”

之后齐备来得格外敏捷，如同闪电划破夜空。

因私自演出，崔健被劝退。他带着《不是我不明白》加入首届平常歌曲大赛，首轮惨遭镌汰。可演唱风格被东方歌舞团团长王昆看中。那年，“live aid“上演，罗大佑写下《来日诰日会更好》，北京也不甘示弱，要找100位歌星凑个演唱会。崔健申请上台。颠末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争议，王团长为他摁了绿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曾饰演过《白毛女》中喜儿的老艺术家，就这么给中国摇滚架起一把可以爬上去推测推测未来的梯子。

1986年5月9日，崔健登台工体，裤脚一高一低，吼出《一无全部》。长期处于地下的摇滚乐终于浮出水面，中国摇滚以后登上汗青舞台。而在那之前，早有无数年轻人，当仁不让地投身怒潮。

这些年轻人多半是文二代，出自文化大院或歌舞团体。比如“呼吸”高旗他爸是中心音乐团指挥，“1989”鼓手程进他爸是音乐学院的老师，王勇父亲是中国古筝研究会会长，何勇父亲是中心歌舞团弹拨乐器声部部长，“爵士教父”刘元的父亲跟他是同事，“Ado”的鼓三儿张永光，从小跟父他爸学吹唢呐…

自幼受民乐熏陶，为他们的创作打下精良底子。通过某国外亲戚或文工团的私下游传，听到大量摇滚乐后，每个人都冲动不已。拿崔健的话说：

“就跟爱情来电一样，本能上你就控制不了，要没感觉那是你有病。”

他们多是60年代生人，走过一个相当吊诡的期间。改革海潮袭来时，整个社会汗青转型，人民还在晃范儿。与此同时，开放的呼声为头脑解放垒起高地。1987-1989年，自由主义思潮盛行，文艺创作也得到了空前解放。细算一下，仅1988年，就有刘震云、余华、苏童、路遥等一大票作家憋出代表作。王朔的四部小说被搬上大银幕，传统权势巨子被解构。语言、欲望、头脑，逐一被松绑。

每个人都在期间的洪流中，期待着一场打击。

面临云云嘈杂的境况和汗青遗把稳境，尚有谁坐得住？1984年，教了两年书的丁武辞职，他和臧天朔组建“不倒翁乐队”，因故遣散后，又遇到李彤、郭四，几个人帮一家公司构成“沙棘电声乐团”。厥后不肯俯仰由人，出走独立成“黑豹”。不久，丁武发愤搞重金属，离开“黑豹”，跟他在琴行里遇见的美籍华人郭怡广尚有张炬构成新乐队。郭怡广以为，这支乐队必须有中国文化独特的气质，他向往大唐盛世，于是将其定名为“唐朝”。

厥后，郭怡广回美国，丁武又找赵年和组建过“白天使”的老五入伙。而“黑豹”在石景山堵到了一个音色非常棒的小子，那就是窦唯。

为用心做音乐，各人都辞去公职。老五到北京后，明显可以进海政，由于要练琴，跑了。“黑豹”的鼓手赵明义，已经被授予军衔，一个月150块钱工资，也跑了，没钱时，只能在西单给人打更。“呼吸”的主唱蔚华，曾经的央视英语频道台柱子，主持过春晚，拿过美国电视最高奖，说辞就辞了。

难怪张培仁感叹：“那是中国汗青上绝无仅有的抱负主义十年。”

放着好日子不外，这些人出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呢？中国摇滚两支元老级乐队的运气，就是他们境遇的缩影：

“七合板”唱外文歌时，被北京宣传部委约谈，歌舞团不敢再支持，充公了他们乐器；“不倒翁”好不容易得到一家地产公司的支持，敲定商演，火车票都买了，临时却被踢走，排演场也被收回。

没有规范、稳固的市场，官方暧昧、警备的态度，使得北京不少乐队还没写出什么玩意儿就胎死腹中。即便1988年《人民日报》发文讨论了《一无全部》，崔健也未能举行公开、大型演出，只能在“party”和高校间游走。坊间听说，每次去申请，都有人敲着一堆质料说：“瞥见了吗？”

越是云云，各路人马越是死磕。拿音乐当饭，指着混“party”续命。外界的各种不明白，反而让他们表达欲更强。何勇他爸何玉生老爷子就烦闷：

人真奇怪，除了用饭，还要头脑自由。

而那正是令张培仁落泪的缘故原由：“他们的作品，不是在写歌，不是一字一字，而是心口积存了特殊多东西，然后嘴巴一张，就飞出一把刀，就射过来了。”

1990年，事变终于开始起了厘革。

04

1989年，在深圳一家宾馆里，崔健和几个搭档探究出一个搞演唱会的办法。第二年就是亚运会，他们操持以筹资为名，做天下义演。

一系列复杂利用后，次年1月，崔健出发了，所到之处如疾风掠地。

这时，“1989”的程进和臧天朔以为其他乐队也不能闲着，开始操持演唱会。去报审批时，人家一听“摇滚”二字就说不可，两人鸡贼道：“那咱们不说是摇滚乐，管它叫‘当代音乐’成吗？”

就如许，“1989”团结“唐朝”“呼吸”等6支乐队在首体举行了一场名为“90当代音乐会”的大型摇滚演出。这也是中国摇滚乐队的初次团体亮相。丁武上台时，观众山呼海啸，踩坏了2000多张椅子。“呼吸”压轴上场，台下观众点亮手中的打火机，主唱高旗当场落下泪来。

那天，一个戴眼镜的赤膊青年手持打火机，冲着台上大喊：“不要让我们扫兴！不要让我们扫兴！不要让我们扫兴！”

尚有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爸以为是古典音乐会，买了票带他去。开始他还不乐意，一进场傻了，只见全场沸腾，不少人都把衣服撕了。

这个叫臧鸿飞的孩子后往返想说：

“我从来没有那么自由过。”

另一边，崔健路经半个中国，一起上狂风咆哮。观众不是砸椅子就是烧节目单。86年崔健登台工体时，就有向导愤而离席，说他是牛鬼蛇神。首体“当代音乐会”竣事，又有老艺术家说：“这种东西就不应出现在都城的舞台上！”两地的疯狂，很快引起相干部分留意。同年4月，崔健的巡演被叫停。

眼看要起来的势头，被敏捷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香港人脱手了。

说来也是天意，“90当代音乐会”准备时，“黑豹”也想加入，专门写了歌。效果准备组以歌曲太弱为名，没让他们上。演唱会当天，“黑豹”哥儿几个坐台下看到咆哮的观众，气得听到一半就走了，去西直门吃了顿非常不平气的饭，然后开始疯狂排演。巧在有个叫王菲的姑娘跟他们友爱铁。深圳有场音乐会，王菲把他们带了去，并请了自己的经纪人陈健添。

演唱会一竣事，陈就要签他们。

陈是滚石在香港的负责人，发掘过Beyond。跟他签约后，“黑豹”一夜间得到了排演场、好乐器，人手一个BB机和数千元工资。李彤写出旋律后，窦唯填完词就灌音，《无地自容》敏捷打榜，《Don't Break My Heart》火遍香港。专辑《黑豹》盗版进入本地时，乐迷以为这是一支香港乐队。

“黑豹”和陈签约，张培仁也坐不住了。当时的张培仁，铁了心要让中国摇滚树立亚洲标杆。他卖了台湾的房子，辞去副总职位，直接到北京创建了子公司魔岩，见人就开口：“我要是有钱，要把北京的乐队全买下来。”

1991年，成为中国摇滚贸易化元年。

那一年，张培仁的魔岩发行拼盘《中国火》，签下张楚，唱片中收录了那首让张在北京陌头听到落泪的《姐姐》；同年11月，崔健昔日经纪人王晓京调集十大摇滚人在百花棚录制《摇滚北京》；香港劲石发力，《黑豹》在港发行，然后进入本地，终极卖破150万张。固然审批压着质料，演出没有时机，但红火的唱片业让张培仁看到了“摇滚靠近人民”的盼望。

《中国火》的火爆令他信心激增。1992年，窦唯离开“黑豹”组建“做梦”。“做梦”遣散后，他赶紧将窦唯收入麾下，又连夜翻墙说服何勇，拉上张楚营销出“魔岩三杰”。1992年冬，《唐朝》发行，每到一处签售，都是人山人海。末了贩卖纪录居然冲上了《人民日报》的榜单。

1993年，摇滚热继承升温。“黑豹”举行穿刺举措，演出引起风暴，经纪人郭四做了一面舆图，大有要把摇滚红旗插满天下之势。媒体方面，也有松绑。郭四去央视，和李咏讨论了一下窦唯的离开。《东方时空》里，居然播送了张楚的《姐姐》。而在前几年，中国第一DJ张有待是冒着风险播了何勇的《钟鼓楼》，专栏作者黄燎原是看乐手们太穷，才对峙在《北京青年报》上为他们吹鼓叫嚣。

齐备仿佛真的开始差别。

同时，滚圈儿也在积极树立好形象，“黑豹”和“1989”搞了场“临终关怀义演”捐了不少钱，“黑豹”李彤公开表现：

“我们不想制造贫苦和紊乱，只想给国家和人民尽一点力。”

时至1994，《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黑梦》《垃圾场》一炮三响，“魔岩三杰”把摇滚贸易化带到一个新台阶。张培仁胃口很大，依然以为不敷。遇到王晓京时，他说要买下他手上乐队的版权，去做第二张《中国火》。

年轻时，有人给张培仁算过命，说他32岁之前必死无疑。张培仁心说：操，老子非要把这件事干到一个地方不可。

那一年，靠着37张假证件，他们去了香港。

05

1993年，“柏林中国文化节”，崔健等人就把摇滚带出了国门。但在后人的影象中，它显然无法跟1994年末的香港红磡相提并论。

时至本日，关于红磡，留下太多传说。何勇骂“四大天王”小丑，黄秋生满场飞奔，观众陷入癫狂。本日听来，传说令人血涌。而当年，一行人去到香港时，谁心田都没底。张培仁半路接到电话，说证件是假的。他问怎么是假的，工作职员说：“文化部批了吗？消息发文了吗？没有你他妈哪儿来的证件？”

张培仁心说死就死吧，于是众人以“神州艺术团”的名义，进入香港。

何勇骂人，着实是在北京。去了香港，他又把话圆返来了。演出前一天，张楚和乐手去7-11买了酒，在海边痛饮，都以为这是个好地方。

那简直是光辉光耀的一夜。笛子、吟唱、嘶吼，只管窦唯唱错了歌词，张楚的吉他手走音，观众还是给足了面儿，狂舞嚎叫。《高级动物》的迷幻梦呓，《钟鼓楼》的民谣三弦，《彼苍保佑吃饱饭的人民》似诗的叩问，“唐朝”富丽的高腔…香港人没想到大陆能有这种音乐，红磡酿成狂欢的海洋。

云云盛会，经过张培仁一手妙笔包装，赋予“摇滚春天”的意义，很快就被推往神坛，被视为中国摇滚的高峰。它的影响确实不小，没过几年，“香港的姑娘们，你们漂亮吗！”传到北京陌头，引起一个叫张伟的孩子留意，使得“花儿”着花效果。本来崇敬老五、只想做个安静吉他手的谢天笑，看到这场演出才决定唱歌，终极带着“冷血动物”成为新一代地下之王。

只惋惜，张君意气抒文采，笙歌终要下楼台。

谁也没想到，红磡过后，本地摇滚急转而下，昨夜繁花，转瞬凋零。

1995年5月8日，邓丽君突发哮喘殒命。2天后，央视消息播送了这条令人伤心的消息。越日，“唐朝”贝斯手张炬遭遇车祸，不治身亡。丁武永世记得，张炬推摩托车出门时，他还嘱咐张炬，让他路上鉴戒点儿。

在《月梦》里，张炬写道：“玉魂散飘落，多少悲凉。”

殒命带给滚圈儿的远不止悲凉。今后，丁武一颓就是几年，老五跟他理念辩论，离开“唐朝”，乐队的创作力险些陷入停滞。

紧接着，圈内其他人也仿佛着了魔一样，纷纷失语。

张楚突然就写不出歌了，“黑豹”的唱片再也没能大卖，窦唯不肯开口唱歌，何勇精力上渐渐出现标题，头部乐队不是遣散就是失落…

张培仁的“摇滚大梦”还没开始，他就不得不撤回台湾，将魔岩留给一个同事打理。这些外貌毫无接洽的事，看似撞邪的运气，实际上都有因可循。

它们是中国摇滚这个本来发育期就营养不良的婴儿必将遭遇的恶症，只是各种标题长时间埋伏，差一个脆弱的引爆点，早晚要大病一场。

实际上，1990到1994年间，渐渐升温的中国摇滚，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完善可人、不染纤尘。直到人们转头看去，才气看到它在抱负殒命、经济挂帅这一期间转型期所处的尴尬位置，才气看到它因自尊、无知而给自身带来多少损毁，才气看到它所承载的愤怒在这片日渐繁盛的地盘上显得多么不适时宜。

齐备可以从1992年提及…

06

起首是圈子内部出了弊端。

1992年，一些乐队去北戴河义演回京，遭遇大规模抓毒。此中就包罗窦唯的“做梦”。时至1997，“指南针”的罗琦跳上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带她去买毒品。司机很负责任地直接把她送到了公安局。

罗琦为戒毒付出了巨大代价。多年后，她担当采访说，圈子里沾了这玩意儿，不是颓就是死。末了她提到了一个名字，张炬。

倒不是全部人都飞过，飞的人都爱拿它当找灵感的捏词。李彤说一哥们儿写不出词来就飞，醒来一看写的是：香蕉很大，香蕉皮更大。

早在摇滚冒头时，就有人在《人民音乐》上驳倒说：“摇滚和毒品、滥交、犯罪挂钩，应该予以抵抗！”圈内某些人的作派，简直为人落下口实。何勇曾带着两把斧子去大地唱片抢母带。“面目”由于和台湾制作人方可行翻脸，在半路上劫下他，以非常粗暴的方式将他家洗劫一空。

大咖们的不良嗜好和每场演唱会的阵容，都令上面态度游移。摇滚乐要去现场，但几万人在生理亢奋中不免过激。每每乐手们又爱煽惑。

一次“唐朝”向台下扔鼓槌，“黑豹”的歌直接被掐，演出提前竣事。“穿刺举措”时，观众乱砸酒瓶子。厥后上头就不让他们举措了。

张有待曾说：“1996年前后，摇滚演出审批已经松了许多。但有些乐手着实管不住自己。搞新期间音乐回顾，在台上把钢琴给踩坏了。”

他说的是何勇。踩坏钢琴都是小事，何勇唱《姑娘漂亮》时大呼“李素丽”，说了不应说的话。演出怕的就是有人乱发言，怕乐手们拉观众互动。自始至终，上头对摇滚都保持鉴戒，不绝都在观望。坊间听说：亚运会义演叫停后，崔健从未收到明白的禁演关照，但在北京的演出就是过不了审批。

赵明义说：“每次报审都低头丧气，特殊受倾轧。”

商演运气多舛，天然关系到资源投入。雄心勃勃的张培仁，号称为中国摇滚可以赔十年不赢利，效果第五年，台湾滚石就将其召回。摇滚所需的装备和灌音条件非常苛刻，演出也不是放个伴奏带就能唱的。而在和初代乐手们相助时，又有乱费钱、难磨合以及互不信托等诸多标题。

许多乐手都是扒磁带长大的，真进灌音棚，一个人节奏错了，全都要重来。拍MV时，“唐朝”被当成特务，何勇为保持音色一天不消饭，着实他对个口型就行了。张楚则是无法面临镜头，无法跟乐队有用沟通。

但花起钱来，有些人以为有了公司，不消手软了。有乐队包过一年的总统套房，有乐队拉着亲戚朋侪到王府井吃上万块钱的饭等制作人报销。“面目”那张《火的本能》发行后，就是由于钱的标题才动手。由于养着乐手，资源也自恋地产生了一种救人于水火的精良感。方可行就说了：

“没有滚石，那些人不外是街上的二流子！”

固然资源也不傻，他们洞察到本地乐手们渴望稳固收入的生理，以较低的工资拴住他们，以致用一些二手乐器换来长期版权。这群60年代的社会主义无产者完全不懂贸易游戏的规则，稀里糊涂签了条约。也难怪多年后窦仙儿说台湾人不是来扶持本地摇滚而是来占山为王的。

“那根本就是一场诡计。”

本来就不乐观的市场，还要受到盗版的夹击。

1993年，盗版磁带《中国大摇滚》发行，滚圈儿联名上告，李彤大喊“救救我们！”。《黑豹》刚在香港发行，本地就盗版泛滥。厥后直接有人给赵明义打电话说：“你灌音时把带子静静带出来给我，我给你三十万。”

从政策到贸易，从自身顽疾到盗版围攻，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一开始就靠死磕才起步的中国摇滚，到底难逃一劫。假如说以上种种还不敷以击沉初代摇滚这艘风浪中的小舟，那么别的两个字则成了压垮骆驼的致命稻草。

通常而言，我们把它叫做：局势。

07

局势就是你挡不住。

老人南巡的第二年，乐评人金兆钧就说：“中国现在须要的是极度浪漫主义，不是实际驳倒的摇滚精力。中国人刚开始挣钱，老百姓会在很长时期内先寻求钱。人们不会太过地寻求精力，而是寻求放松和享受。”

同一时期的张培仁却表现，五年之内，中国摇滚就能带来革新，对整个亚洲产生影响。不外他说这话的条件是：只要它没短命，连续发展。

惋惜贸易化才到第四年，就已出现出矫饰繁荣的态势。摇滚最火爆时，更多老百姓还是热爱濮上之音。“魔岩”去红磡之前，“校园民谣”席卷各大排行榜，广州出了一大批盛行歌手，所谓“94新生代”团体发作。类似《爱情鸟》《让我轻轻地告诉你》这种甜软之音更符合大众审美。

1994年看似是摇滚顶峰，实际上齐备都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败。

1994年，高晓松、那英等人在上海用饭，公布本地盛行乐坛创建。杨钰莹、毛宁的歌出现在各大点播台中，李春波、谢东等人纷纷拿出代表作。

待民谣风已往，大紧又拉上师兄宋柯创建麦田音乐，很快就发掘出朴师傅。香港四大天王阵容不减，王菲登上《期间周刊》，但这群人风头都不及第二年的任贤齐，他把《心太软》唱遍中国各个角落。

这首充斥着明白话的哀柔情歌奠定了谁人期间的盛行审美，以至于打着摇滚旌旗1989年创建的“零点”最火的歌也叫《爱不爱我》。

紧接着，《还珠格格》逆袭爆炸，塑造出第一个全民偶像，影视资源摩拳擦掌，本地娱乐财产从拓荒期步入芳华发育。

同样是1994年，互联网接入中国，本地电视市场开始改革，好莱坞大片在中国初次上映。这些其时看起来渺小的厘革，为十年以致二十年后本地娱乐财产的发展奠定底子。选秀、造星、网红、票房神话，将一个也不会少。

数十年间，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又一个红人随风而逝。与此同时，初代摇滚可谓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黑豹”换了无数主唱，厥后又是搞影视又是开店，赔得一塌糊涂；何勇靠药物生存，搬离钟鼓楼，没了女朋侪，养的狗也死了；窦唯着迷于音乐实行，自称与摇滚没有关系；张楚沉寂八年，出现在《天天向上》时年轻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丁武去《我是歌手》帮唱老狼，富丽的高腔不复当年，面临质疑，他说声带做过手术，不能不降调了…

娱乐潮袭来时，老炮儿们都跟不上趟。当初LV还找张楚站台呢，可《造飞机的工厂》越发阔别主流娱乐审美，不会迎合。“超载”的高旗倒试过写上口的盛行歌，写来写去，发现迷失了自我，只能放弃。

大张伟老师说：“当时间我搞朋克，一帮小孩儿蹲台下看着我那眼神，就跟看一脏裤衩儿似的。他们都不是真喜欢，就是瞎起哄。”

看到滚圈儿尚有人三十多岁了满大街晃悠，他就果断退却了。“忙蜂”酒吧的老板跟他说自己摇滚时一个月两百块钱也能活。

大老师问：“我能活，我爸妈怎么办？”

被“90当代音乐会”迷得神魂颠倒的臧鸿飞不无哀伤地给各人指了条明路：

搞了摇滚二十年，不如录综艺两天。

当初张培仁离开，发誓三年后返来，效果一去就是风霜雨雪。再返来时，江山已巨变。厥后，他不得不承认：“直指民气已不是这个期间的主音，不管对与错，你认不认同，人民的方向是你不可拦截的。”

谁人方向，早已和当年的马克西姆无关。

红磡十年事念，张培仁还曾给本地滚圈儿写信，表达歉意。着实又有什么可致歉的呢。

影戏《马路天使》里讲得好啊：

“各人都是一样的命苦，谁也说不上包容谁。”

时隔经年，一起见证初代摇滚发展的照相师高原开影展时，窦家媛看着作品问她妈：“你现在还听那些歌吗？”高原说早不听了：

“我爱听相声，图一乐呵。”

你别说，中国摇滚协会副会长，还真是一说相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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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的冬天，Landy张培仁和Bobby陈升产生一个想法。八十年代即将逝去，他们想出一张专辑，创作一些歌，不消迎合其时的台湾市场，不消在意别人的见解，只想在速变的期间里谈谈抱负和渴望。

效果，这张名为《新乐园》的唱片只卖了三万张。

一年后，心怀狂想的张培仁跨海而过，折腾了几年，他得到的答案和《新乐园》并没有什么差别。最大的开导是发觉魔岩有一大堆乱账后，他跑去买了本《看懂报表的十二堂课》，开始学财务。

张培仁曾假想，有一天，全天下都会听华语音乐，透过音乐去相识我们，有一天，摇滚能用我们民族的美学，去影响更多年轻人。他以致发起崔健，不要把它叫摇滚，叫它“刀子歌”，如许就可以离开西方语境，创建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体系。许多多少年了，他以为最惋惜的还是“唐朝”。这两个字所承载的气势，大概也是张培仁的渴求。

现在，旧梦已如海潮退去。新的海面涨起来。第一、第二代摇滚人的饥饿、抱负、挣扎、悲喜，都像古老的贝壳被淹没在水下。夜夜嚎叫的马克西姆，风流的人与事，他们的飞扬和积极，都已化作感叹唏嘘。

现在，教父去拍影戏，亏了几百万；张楚找转意田，重编《光明大道》拿给创业纪录片《燃点》做宣传曲；不开口的窦唯，也在知乎给手游《魔域》做了宣传；拿着保温杯的赵明义，说他从来没有中年危急。

何勇现在不想再提四大天王：“由于属于他们四个的期间，也都已往了。”

2018年9月，臧天朔去世的消息刷屏。许多人只知道《朋侪》，却不知道他曾是当年“90当代音乐会”的发起人之一。

1986年，他写过一首歌。天津走穴时遇见崔教父，崔先容黄小茂填词，取名《心的祈祷》。厥后，都泰半夜了，高晓松一同砚跑去“邦邦”敲他家房门，说你出来，我闻声一首好听的歌，现在就要唱给你听。

大概十年后，北岛在散文《波兰来客》中写下那段闻名的句子：

“当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天下的观光，现在我们深夜饮酒，杯子遇到一起，都是梦破裂的声音。”

参考资料：

[1]《摇滚梦寻》，雪季[2]《20世纪末了的浪漫》，汪继芳[3]《叫嚣：为了曾经的中国摇滚》，陆凌涛&李洋[4]《北京摇滚部落》，环游[5]《对话张培仁：操盘手不能有迷惘的芳华》，原载于《南方人物周刊》[6]《一无全部三十年》，原载于《人物》，季艺[7]《摇滚20年之怪近况》，与方可行对谈[8]《再见，乌托邦》，纪录片，盛志民[9]《去往96年北京冬夜》，马世芳[10]《大张伟：再唱摇滚我就仨效果》，原载于《腾讯|封面人物》，马晓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