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假央国企的秘密：百万买身份，假央企变身团体公司

如果你看到如许一家“央企”，它的名字像某央企，且与国资有策划往来，那它是央企吗？

国资委说，它大概是假冒的。

单从名字上看，这些企业与正牌央国企无异：“中核”“国能”等“中字号”“国字号”赫然在列，即便查询工商注册信息也无从辨别——有的企业出资方乃至体现国资100%控股。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2021年10月至2023年6月，国资委和各家央国企公布的假冒央企、国企，合计凌驾1000家，此中，能源、环保范畴成为“重灾区”，至少672家假冒央国企涉及上述行业。

为清算假冒央国企，2021年10月22日、2022年9月20日、2023年4月25日，国务院国资委网站先后公布三批假冒中央企业名单。

2022年4-7月，国务院国资委、公安部、市场羁系总局三部门专门开展打击假冒国企专项办法，并印发《打击假冒国企专项办法方案》（下称“办法方案”），要求各省国资委、各市国资委负责构造开展假冒国企标题排查，搜集并移交违法犯罪线索，研究创建防范假冒国企长效机制。

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研究员吴刚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国资委此时会集清算假冒国央企，一方面是国央企越来越注意品牌建立，另一方面是有许多假冒国央企打着央国企旗帜从事违法犯罪运动。

根据南方周末记者的统计，672家能源、环保范畴假冒央国企中，2019年以来注册建立的公司占比64%，最新的一家则建立于三个月前。制止南方周末记者发稿，仍有央国企在转达公布假冒子公司。

7月17日，国务院国资委复兴南方周末记者，清算假冒央企工作仍在举行中，后续如有阶段性效果会实时提供。

（梁淑怡/图）

最爱假冒中国石油、中国华能

和许多人既有印象差别，能源、环保范畴的假冒央国企的注册资源都很高，匀称1.73亿，最多的一家注册资源为106亿。这或与行业有关，这些企业的业务通常与央国企有关联，所属行业重要为批发业、商务服务业、科技推广和应用服务业、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等。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假冒央国企最潜伏的方式是工商信息体系中，企业股东体现的就是正牌央国企，这也是国资委等部门重点打击的范例——伪造质料将国有企业注册为股东。

在南方周末记者统计的672家能源、环保假冒央国企中，381家是伪造质料将国有企业注册为股东。这些企业最爱假冒的是中国石油天然气团体有限公司、中国华能团体有限公司、中国节能环保团体有限公司、中国电力建立团体有限公司这四家企业，共占75%。

从地域分布看，这381家假冒央国企的数量与公司注册地的经济发展程度呈正干系，重要分布东南沿海省市。此中，地处西南的四川以42家企业排名第一位，山东、广东、北京、天津、上海、江苏、浙江分别位列2-8名，合计197家企业，占据半壁江山。

第二种环境是假冒央国企的分公司。中节能团体旗下的中国第四冶金建立有限责任公司就被假冒了32家分公司，遍布天下各地。比方，一位名为徐钱生的个人就在上海注册了中国第四冶金建立公司上海第三、第四两家分公司。

第三种环境是一些企业在公司注册名称中植入着名国企的简称。好比，“中油”“中铁”等公司简称，很容易让外界误以为它们与国企有所关联。

这些公司一样平常从事国企的干系财产。好比，194家冒用“中石化”“中国石化”等字样的公司，绝大多数是加油站；好比假冒中国节能环保团体有限公司的子公司偏幸风电、储能、新能源业务；冒用中国广核团体有限公司“中广核”字样的公司从事的也重要是太阳能、光伏业务。

探求年代长远挂靠方，包装国资配景

假冒央国企名单中的一些公司乃至还发展成团体企业，旗下有多家子公司。

北京市中油科技开发公司是国资委公布的第三批假冒国企之一，工商注册信息体现其建立于1993年，由中国石油天然气团体公司100%持股。南方周末记者从企查查得到的数据体现，这家公司对外投资13家企业，现在仍有7家为存续状态，俨然发展成为一家团体企业。

这家公司控股的国能新兴能源团体股份公司、国能石油天然气收支口团体有限公司、东方银河控股团体有限公司被列为失信被实行人和限定高消耗。

2022年9月，北京市中油科技开发公司法定代表人石日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北京市中油科技开发公司“是中石油孙子的孙子的公司”，但已经好久没有开展业务，所谓控股的企业自己并不知情，“他们没有得到授权”。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市中油科技开发公司的股东中国石油天然气团体公司现已不存在， 2017年更名为中国石油天然气团体有限公司。

这成了许多假冒央国企的一种通例做法：选择建立年代长远的全民全部制企业作为挂靠方，伪造注册质料包装其国资配景，进一步注册成为团体公司，之后继承下设二级、三级乃至更多层级的子公司，层层嵌套，在此中交错持股、变更股东，修改受益人。

即便迩来仍有公司“顶风作案”。南方周末记者发现，陕西中福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在2023年5月17日注册建立，由国家电力公司100%控股。然而12天前，国家电网有限公司还发布公告，国家电力公司自2003年6月30日起再无任何投资、策划、市场主体登记等举动。

更浮夸的是，有的假冒央企在被转达后，竟摇身一变成了另一家假冒央企的子公司。中核恒通（北京）物资有限责任公司之前股东为中国物资储运沈阳公司，后者是中国诚通控股旗下公司，被转达后，中核恒通（北京）物资有限责任公司股东变更为中国华宇经济发展有限公司。然而，中国华宇经济发展有限公司同样是一家假冒央企。企查查体现，中国华宇经济发展有限公司对外投资53家企业，其股东中国核工业团体公司早已在2017年更名为中国核工业团体有限公司。

戴央国企帽子，只需刻个章？

浩繁公司想要戴上“国字号”“中字号”的帽子，究其缘故原由在于伪造质料资本并不高。

已往一些民企可通过寻求国资参股、挂靠等情势，得到国企帽子，但厥后各地开始规范参股企业名称。比方北京市国资委2019年8月就要求，混淆全部制改革后转为国有参股的企业，公司名称原则上不得出现市管企业名号、不得使用市属国有企业商标和字号。

“只参股没有办法加一个国字头，民营企业主又不想让出控股权。”吴刚梁以为，这也在肯定程度上让一些企业另辟蹊径。

根据2021年3月1日起实行的《企业名称登记管理规定》，企业名称由申请人自主申报。北京战略状师变乱所合资人韩帅状师向南方周末记者表明，上述规定没有明确说企业名称克制使用央企或央企二级企业名称，详细到差别地方的市场羁系部门考核时，“把握的尺度也不肯定雷同”。

若想在工商注册信息中的股东一栏填上某央国企台甫，“光明正大”成为其子公司，就必要伪造质料。

根据《市场主体登记管理条例实行细则》，公司依法登记有限责任公司股东大概股份有限公司发起人姓名大概名称。申请质料齐备、符合法定情势的，登记构造予以确认，并就地登记，出具登记关照书，实时制发业务执照。

韩帅表明，2014年之后，市场羁系部门登记存案实行的是“情势检察”，由市场主体申请登记人自行登记质料，质料的真实性由申请人负责，羁系部门只做“情势检察”，如果“情势检察”没有标题，又符合其他的干系的法律规定就可以登记。“如果他们前期造假比力逼真的话，在这种‘情势检察’下，就比力容易考核通过。”

在现有规定下，若想成为国企子公司，只需根据要求提供股东证实质料或证照信息，“要什么证实质料，就伪造一个证实质料。伪造一个公章盖上去，资本也不高。”韩帅说。

着名度、层级差别，挂靠收费差别

据南方周末记者相识，除直接伪造质料外，尚有中介明码标价体现可通过“挂靠”为企业戴上央国企帽子。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在淘宝、百度等平台搜刮“挂靠国企”等关键词，可找到多家从事这一业务的机构，它们自称从事咨询服务，有公司注册、答应证办理等业务。服务简介则直白体现，挂靠国企不但方便实惠，还长处多多：税收优惠、更多的业务机遇等。

一位从事上述业务的中介向南方周末记者先容，他们目条件供中国蓝田总公司、中国审慎繁茂机器工业控股团体有限公司（香港注册建立）、华润团体三家央企的“挂靠”服务。他保举挂靠中国蓝田总公司。企查查体现，中国蓝田总公司建立于1989年，农业部100%持股，2023年7月19日还新建立了一家子公司。南方周末记者拨打公司网站电话，无人接听。2021年，中国蓝田总公司和一家子公司还因经济纠纷被告上法庭，中国蓝田总公司称，涉嫌有非法分子伪造公章，恶意注册中国蓝田总公司的全资子公司。

收费则依据挂靠央企的着名度和挂靠公司的层级。该中介先容，最贵的是华润，四挂五（挂靠央企四级公司，成为其五级公司，下同）每年收费200万左右；其次是中国审慎繁茂机器工业控股团体有限公司，二挂三每年160万、三挂四每年150万、四挂五每年120万；最自制的是中国蓝田总公司，三挂四每年35万。不外，挂靠国企业务只担当打款私人账户，无法开具发票。

另一家中介则保举挂靠华润旗下的北京堂博通暖通工程技能有限公司，每年收费110万，“稳固、性价比高”。南方周末记者发现，这家公司的前股东福建鑫源智诚实业有限公司在国家电投团体2023年6月29日转达的假冒子公司名单中，2023年7月10日，它的股东更换为江西国华佳润国际商业有限公司，成为华润“子公司”。

至于央企持股比例，则可以“自行决定”，别的对公司从事的业务或是否到场招投标也都没有限定，唯一不能从事票务方面。“之前有挺多挂靠国企做银行承兑汇票、商票，惹了许多贫困，如今国企那边不签这一类。”

“之前中石油、中石化、中粮等央企都可以挂靠，但如今‘不太稳固’，挂靠进去容易被查出假冒国企。”另一家中介还向南方周末记者答应，除与央企签订代持协议之外，还会与中介公司签订咨询服务协议，如果出现标题，可以帮忙平移到别的央企，“着实不可没得挂也可以按天数退款”。

假央企竟与真央企连合投标

得到假央国企帽子后，光环立即围绕。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在地方一些庞大项目中，假冒央国企的身影时常出现。

2023年6月21日，中国招标投标公共服务平台发布的一则招标公告体现，中广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发布了4GW光伏离网制氢项目EPC总承包招标公告。项目位于甘肃酒泉，资金规模为350亿元，筹划占地面积10万亩。

但在6月29日，国家电投团体发布声明，称该项目招标人中广通科技（酒泉）有限公司非该团体部属公司，其发生的招投标等统统举动和发布的项目均与该团体无关。该招标已于6月26日制止，中标人为0。

更告急的是，一些“假冒国企”与真国企的关系千丝万缕。

潍坊市政府采购中央网站在2022年1月公示“潍坊港疏港高速公路特许策划投资人项目条约”，招标人为潍坊市交通运输局，中标人有三家公司，分别是牵头人山东省联汇建立团体有限公司、连合体成员中冶交通建立团体有限公司和山东天诚交通工程有限公司。

上述条约于2021年12月24日签订，然而就在不到两个月前，2021年10月22日国资委公布的假冒中央企业名单中，山东省联汇建立团体有限公司赫然在列。连合体中中冶交通建立团体有限公司是中冶旗下公司，一家假冒央企竟与真央企构成连合体拿下了本地特许策划项目。

至于假冒央企中标项目是否涉嫌违法，韩帅以为，假冒国企中标项目一样平常由多个因素决定，比方客户口碑、实际的服务质量、业务本事等，企业的名称只是此中的一项，必要详细看得到条约的机遇多大程度上受到假冒央企名称的影响。

韩帅体现，如果影响很大，好比生意业务对方限定央企，不思量其他企业，则比力严峻。视严峻程度大概涉及三方面的法律规定：一是行政法律，市场监视管理法依附虚伪质料登记并取得收入的，有相应规定，情节严峻的话，大概会责令整改、充公非法业务所得，直至吊销业务执照；二是民事范畴，依据民法典，这种环境大概构成民事诓骗，条约大概被打消，得到的财产大概被返还，造成丧失要给对方补偿；三是构成刑事范畴犯罪，大概涉嫌诈骗类犯罪。

2021年12月，在上述条约签订后，山东省联汇建立团体有限公司建立潍坊疏港高速投资有限公司，并在2022年12月招标潍坊疏港高速公路工程项目五个标段。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制止2023年7月18日，山东省联汇建立团体有限公司照旧在业状态，企查查体现，2022年3月10日，该公司股东变更为中安城投控股有限公司，后者颠末股权穿透后由国企大有数字资源有限责任公司控股。

七成假冒企业仍为“存续、在业”

只管各地国资委、国企公布假冒子公司步履不绝，但南方周末记者发现，1000余家被公布的假冒央国企中，仍有768家为存续、在业状态。

缘故原由在于，被公布为假冒央国企，想要更正或注销企业并不简单。

北京市中油科技开发公司法定代表人石日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的公司十年前就预备注销，但是由于缺少质料，不绝没能注销乐成。

以注销为例，公司法对于企业注销有着诸多要求。公司在退出市场正式制止前，须依法宣告驱逐、建立整理组举行整理，清算公司财产、清缴税款、清算债权债务，付出职工工资、社会保险费用等，待公司整理竣事后，应制作整理陈诉并办理注销公司登记，公告公司制止。

更多时间则是难寻法定代表人。有地方国资委、央企乃至喊话“假央企”法定代表人。

2022年6月，中核在其微信公号发布公告，称公司积极实行各种方式多次接洽中国华宇经济发展有限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李军老师，但至今均无法接洽到。

济南市高新技能财产开发区管委会市场羁系局则在2022年7月发布打消公司登记听证告知公告，称中核（山东）都会建立发展团体有限公司涉嫌提供虚伪质料，拟打消公司登记，但在观察过程中企业无法取得接洽，故采取公告方式送达。

从央国企角度而言，维权资本高也是一个客观究竟。《上海国资》杂志2022年12月刊文指出，如要证实冒名登记，判定注册质料中的署名字迹和印章真伪至关告急，如果假冒国企单元提交市场羁系部门的注册登记质料自己就是彩印件或复印件，无法拿到印章或字迹判定的比对原件，要证实冒名登记的关键证据缺失，维权也将陷入两难地步。

在这种配景下，国资委等三部门发布的办法方案要求创建好坏名单制度，2022年11月17日，国资委上线国务院国资委羁系企业产权信息查询平台，输入企业名称即可查询该企业是否为中央企业所属企业。

“有的（企业）使用国有企业的名号承揽地方项目，以条约诈骗为目的，这种要果断打击。”吴刚梁以为假冒国央企征象的根源在于怎样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当一个地方对民营企业也有着良好的营商环境，当一家企业不消打着国字头旗帜也能拿到好项目、融到资的时间，天然就不消假冒国央企了。

（南方周末练习生钟财芬、张一帆亦有贡献）

南方周末记者 宋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