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商家困在退货里：“史上最优惠618”一周后

618购物节竣事后的一周，广东揭阳的女装电商老板蔡生每天都在处理惩罚退货，这是他入行十年来退货率最高的一年。

2010年，京东初次推出了618，没过多久，其他电商平台也到场了进来，一起在6月18日那段时间提供促销活动。

蔡生刚入行时，电商平台男装的退货率约莫为5%，女装为20%，现在服装品类退货率已涨至40%-50%，甚至有偕行退货率高达70%-80%。在他看来，50%的退货率已是服装品类的极限，“30%以上就够可怕了”。

潮汕人做买卖“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蔡生经历过“出淘入拼”再到多渠道谋划，但他徐徐发现，各电商平台越来越像。

这个“618”，一场以争夺斲丧者为目的的战役再次打响。各平台不但加大补贴力度，还在服务上做足功夫，上线自动跟价系统、逼迫运费险、先用后付等。有平台喊出“史上投入最大的618”，也有平台表现这是“史上最实惠618”。

但热闹事后，蔡生算了算自己的账，刨去人工费、推广付出、退货斲丧、运费险保费、平台服务费及罚款等各项资本，毛利已不到10%。“我们还要压货、囤货，电商利润已经薄如纸。”

“一个退单里，我们啥都没干”

蔡生以为，退货率开始显着走高，与平台上线比价系统有关。

比价，指的是在网购时，商品页面会出现同类商品的代价环境，方便斲丧者货比多家。

现在主流电商平台均上线了比价系统，有的平台甚至升级为“自动跟价”，进一步扩大平台权限，如果商家同意自动跟价，平台将对该商家全部商品进行调价。

“比价系统会提示斲丧者退货。”蔡生说，不少斲丧者买完后，系统会提示产物的贬价信息，有的斲丧者就会选择退货退款，再重新下单。

比价系统号称可以帮商家盯牢竞品代价，但令商家进退维谷。如果同意到场比价系统，那就意味着代价有可能会击穿资本。如果差别意，一旦产物在比价中不占上风，流量就会受限。

斲丧者积极退货，也与平台逼迫商家提供退货运费险有关。

运费险最早于2013年诞生于淘宝，本意是为了淘汰斲丧者在网购时因退换货产生的运费损失。尤其是女装，很多人会下单很多件，只留下喜欢的。

过去，运费险可由斲丧者、商家选择性购买，为斲丧者投保。现在偶尔已酿成平台的逼迫性要求。

广州着名女装品牌茵曼创始人方建华618期间公开辟文称，逼迫运费险推高退货率，产生大量无效订单，助长用户钻弊端、薅羊毛行为，进步商家的投入资本。

茵曼相关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数据表现，2021年以来，茵曼品牌店肆退货率由24%涨至35%，高退货率导致处理惩罚费用大增，包装费、退货品检费、上架费、利用费、包装耗材费等加起来，均匀每单接近6元。每单运费险的均匀金额接近5元，预计2024年618期间运费险上的投入为60万元-80万元。

高退货率既会影响商品在平台上的流量，也会抬高运费险的保费。

四川人罗雯卖的是防摔蚊帐，她到场了本年的618，但只对峙十天就退出了。缘故原由是平台的优惠力度和各种罚款挤压了利润空间。

如罗雯要为顾客投保运费险，最低时0.35元/单，但618退货率上升，运险费最高时去到1元/单。

据一些受访商家反映，平台上线“先用后付”后，带来更多订单，但也带来更多退单。退货有两种，一是拍下就退，占大头，另一种是发出退却单，相对少些。“一个退单里，我们啥都没干，平台会扣手续费、推广费。”

“仅退款”全覆盖

除了比价系统，蔡生最畏惧的尚有仅退款。

仅退款，指的是斲丧者可以在不退回商品的环境下申请退款，平台希望通过该政策倒逼商家提供优质产物。

为了弄清楚仅退款的缘故原由，蔡生曾按照客户留下的电话打过去沟通，大多都没有接通。他在社交平台一搜索才发现，原来尚有很多商家都遭遇过雷同标题。

“把我都搞瓦解了。”张栋在各个电商平台卖电池，产物代价大多数在10元以内。这种低货值的商品常常遭遇仅退款。

他随手截了一张系统配景的退款反馈，发给南方周末记者：一名顾客花了9.9元在店内买了10板电池，收货反馈只有8板。但未待核实，平台系统到场给买家全额退款，商家随即禁言半小时。

按张栋的明白，纵然真的发少了，可以补发也可以退差价，完全没有须要退全款，造成商家“钱货两空”。他跟顾客沟通时，却再次被投诉为“服务态度不好”，平台处罚200元。“这是中国版‘零元购’。”

商家也可以选择申说，每月有5次机遇。他的处罚纪录上，多是因超时未申说而被罚，申请的也不被支持。“申说只有5次，退款每天有。客单价低的还好，客单价越高，罚的也越多。”

通常来说，仅退款只会发生在无法二次贩卖、客单价低于运费的商品上。

但山东一位买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买过一款99元的珍珠打孔器，加上配件不合申请退货，由于享有VIP权限，平台直接退款，并表现可以自行处理惩罚商品。担心被视作“白嫖”，她自动接洽商家要了地点退货。

但并不是全部买家都能云云行事。

618期间，罗雯遇到最离谱的事，是一位斲丧者2023年买的蚊帐配件坏了，希望免费更换。罗雯发起斲丧者拍下配件订单遭拒后，平台同意了斲丧者的退货、退款要求。客户寄返来的商品由于脏污，已无法正常二次贩卖。“从前小二还会打电话确认，现在是呆板人直接处理惩罚了。”

很多时候，只要斲丧者退货并投诉对产物不满足，不但能退货退款，还能收到售后补偿。“退款8元，还可以或许得到8元补偿，商家即是赔了16元。”张栋说。

2023年4月，一家平台的自营店上线，引来商家的团体反击。商家们疯狂涌入自营店下单并申请仅退款，上线仅4小时，自营店被迫关店。这成为商家口中著名的“炸店事故”。

但此之后，平台跟进仅退款的步调并没有停下，随着2024年1月快手的到场，仅退款模式在主流电商平台实现全覆盖。

不敢囤料

上海女装计划师品牌LaMiaEta谋划网店三年半，以往每年都会到场平台大促活动，2024年618竣事后，品牌主理人恺瑟琳清空了全部上架商品，在主页公布闭店。

对比往年，2024年618不但活动时间拉长至1个月，售后时间也从7天无来由延至15天无来由，到场活动商家均逼迫开通运费险。活动期间销量虽与一样平常相差不大，但来了很多生疏新客户，地点会集在某几个工业园区。

“这些票据大多卡点15天就全退了，退货率到达90%。”恺瑟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购物节后的一周，她每天都在处理惩罚退货单，公布闭店前，该退的都已退完。

恺瑟琳的品牌东家要贩卖高端制服，也可为客户量身定制，客单价在千元以上。只管退货率高到离谱，但只要货能原封不动退回不影响二次贩卖，她都能继承。

压倒骆驼的末了一根稻草，是一单定制服装也要求退货退款。根据平台规定，定制类的产物不继承7天无来由退换货，但在大促期间，斲丧者仅凭“不喜欢、不想要”，平台便自动到场，为斲丧者通过了退款申请。

恺瑟琳接洽多名平台小二后，均被告知对已判定的效果无法更改。

接下这单是在6月初，一位自称关注品牌两年多的粉丝到店咨询定制，要求赶在6月24日前到货。客户提供的身材尺寸宏大于寻常尺寸，但恺瑟琳的品牌接过各种体态的票据，未以为奇。

由于大部分服装须要手工制作，这件大码高定比标准尺码的制服资本高出1.5倍，但代价相差不大。“相称于我们的利润本就低沉了，如许的衣服退返来根本也无法二次贩卖。”不肯继承忍气吞声，恺瑟琳下一步计划告状这位斲丧者。

作为服装计划公司，恺瑟琳须要囤积大量面料，“退货率高的话，我们也不敢囤了”。她听说面料厂的退货率也在走高，不少濒临关张的服装计划公司只能退掉原先囤下的面料，接纳获本。市场贩卖不振，面料公司也不敢开辟新面料。

广州沙河的一家服装厂老板也听说了本年618服装退货率高企的事，但他表现，现在还未影响到服装工厂。他担心的是，更多的电商倒下，终极会波及自己。

“下车”与“吃肉”

一些没有买卖业务，甚至无人打理的“僵尸店肆”，在如许的规则下成为了羊毛党的目的。

赵晴的网店已有两年疏于打理。刚开店时，她在店肆里上传了3-5样产物，但由于没有流量，一单都卖不出去，徐徐地把店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2024年5月，赵晴忽然接到平台客服电话，告知有客户从店里拍下一件359元的羽绒服，须要尽快发货，否则将面临处罚。她告知客服店肆已久未运营，也没有备货，请其资助办理。

几天后，赵晴发现付出软件里一笔包管金被冻结，表现因未发货造成扣款累计已有两千多元。

“店里只有两件衣服，被人反复拍下，再申说要求补偿。”赵晴说，按照平台赔付规定，每次斲丧者申说退款后，她都会被扣除店肆包管金5元-100元。

为挽回损失，赵晴逐一接洽下单的买家，只有两个人复兴她。此中有一位宝妈，她通常会在网上刷单挣外快，偶尔间接触到平台赔付项目，派单人发布赵晴的店肆链接，她下单后隔5日再向平台投诉卖家缺货或卖弄发货。获赔后，她再与派单人中分。

“你的账号被人盯上了。”这位宝妈提示赵晴尽快下架商品，并告知派单的人每天都会发布一些“僵尸店肆”到群里。

怎样筛选“僵尸店肆”，网上一搜就有大把教程，既有人工筛选，也有呆板筛选，他们还会测试筛选出来的店肆，是否真的无人管理。提供教程的每每自称为“项目导师”。

南方周末记者以想要刷单的名义接触到多位项目导师，有的仅出售单链和笔墨利用引导；有的会收取入群费，之后提供链接库；尚有的是高价收费招收代理商。他们有着外界不易读懂的话术，“下车”即意味着“顺利下款”，挣钱被称作“吃肉”。

在羊毛党全部项目中，还要数薅运费险最为成熟，凡是提供运费险的商家均有可能成为目的。

具体的薅法是，买家拍下带有运费险的产物，到货后申请退货退款，运费险赔付后，买家赚取赔付金与实际退货运费间的差价。退货品流越便宜，差价也就越大。

一位专业从事薅运费险的项目导师称，薅运费险的客户需先向其合作“号商”买账号，再到他们提供的软件下单，软件会检索出代价适中、退货资本与运费险差额较大的商品，供客户选择。成功后，物流公司挣快递费，客户挣差价。

每单扣除买号资本和发货资本，“一单利润在3.5元到5元左右，回款周期在12天”。上述导师还发起，做大以后可以做代理商，继承发展下线，发货量级越大物流资本越低，物流公司让利的这部分就是代理商的手续费。

据他先容，这项业务已稳定开展六年多，合作的电商平台有不少团购单，他们批量提供的买卖业务单恰恰可以或许帮这些团购顺利成团，“只要平台在，我们就不绝在”。

实际上，这种玩法十年前就已出现，被薅的都是保险公司。

2014年12月，国内首例“互联网保险”诈骗案在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人民法院宣判，被告人通过在淘宝网注册网店，接纳卖弄购物并投保运费险、编造卖弄物流信息的方法骗取华泰财险保险赔款共计二十余万元。终极，该被告人以保刁滑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6个月，并处罚金。

存量竞争

在社交平台上，蔡生和张栋都刷到过一个名叫灰尘落定的账号，账号的主人名叫刘晓平，曾分享自己告状白嫖党、羊毛党得胜的经历。

他的账号被封前，上述得胜视频欣赏量高达八百万，账号配景塞满了商家们发来的私信。得到浩繁商家的支持后，刘晓平不再涉足电商，他组建了一个商家相助会，现在注册商家1.3万家。

刘晓平显着感觉到，商家们越做越吃力，他们交换的内容，已从仅退款延伸到平台各项政策。

“1000元买得到劳力士吗？”刘晓平向南方周末记者坦言，退货率高的背后既有羊毛党助攻，也有产物格量下降的缘故原由。

多位受访商家均表现，在当前的平台环境下，电商的利润空间非常挤压，商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涨价，二是降质。前者会失去流量，大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固然尚有第三条路，就是进步品牌话语权，但这条路也最为艰难。

“百亿补贴的品牌能在平台活得好。”刘晓平说，平台须要品牌，品牌来到平台是给平台带流量，自己品牌也有溢价空间，他们不在平台的比价范围内，面临平台强势规则也有更多的话语权。

但恺瑟琳暂时还没有想好，毕竟该怎样摆脱被平台低价竞争裹挟的运气。

服装行业，仿版的标题向来严峻。恺瑟琳的品牌店有多款产物在市场上卖爆过，仿品转眼就在平台泛滥成灾。仿版的第一步是盗图，“衣服都不消做，就能先上架圈钱”。

广东东莞男装电商老板王涛也曾遭遇偕行跨平台盗图，侵占了他的知识产权，但纵然向平台申说，掖掖仪做下架处理惩罚，那些人换个店再次上架，防不胜防。

但在比价系统上，仿版比正版更有代价上风。仿版能做到版型、规格都一样，只是用料会差很多，“甚至有人会用一些垃圾布料打浆消毒后做成布料来做衣服”。

“诚实说，当下社会对原创缺乏恭敬，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掩护原创。”创业初期的恺瑟琳称自己从格局、面料得手工艺都力图高标准，现在为了让盗版者知难而退，她在计划中到场大量钉钻、羽毛、裁片，进步服装的复杂性，同时也让服装看起来更值钱，“防盗效果怎样还不知道，但计划资本实着实在进步”。

“那些教运营电商的人，常说怎么选品，实际上是跟品，哪家卖得好，就跟着卖。”刘晓平感叹，当前创新本领不敷是电商行业的短板，“要让商家制止内卷，先要从知识产权掩护入手”。

海豚智库创始人李成东专注电商和斲丧行业14年，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现，退货率走高也是平台存量竞争的效果，过高的“过盘费”以及退换货等运营资本，正在让平台失去服从。一些线下门店的买卖反而好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中产投入山姆的度量，胖东来也受到大众追捧，尚有不少商家开始转向外洋市场。

各大电商平台的618收官战报中都淡化了GMV（商品买卖业务总额），取而代之的是各项谋划数量的亮点。第三方数据公司的数据则在打斗，说不清618电商大盘GMV毕竟是继承增长照旧首度告负。

（应受访者要求，蔡生、罗雯、张栋、赵晴、王涛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周小铃

责编 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