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明星斲丧公司燃料耗尽时

过于乐观的创业者，押注终局的 VC，撞上突变的情况。

文丨朱凯麟 曾诗雅 邱豪

编辑丨钱杨

玄色星期五

即便到了最危急时间——公司欠款高出 1 亿——虎头局首创人胡亭依然出现出一副乐观、冷静的态度——至少看上去云云。她对员工说，和供应商谈判拢的，她还说，有 3 位产业老板主动扣问是否必要资助，这些支持让她仍抱有渴望。她在积极克制本身创建四年的公司滑向被整理的了局。

4 月 4 日，胡亭对《晚点 LatePost 》说，“还会分好几个阶段做积极，夺取项目留存；决定项目生死，大概另有半年以上。” 她特别提到，“客岁虎头局整年收入靠近 4 亿人民币。”

“我们是个好项目，血液不敷是我的决议标题、大情况判断和荣幸生理。好项目遇到了不及格的 CEO。” 胡亭说。

几天前的谁人星期五对胡亭而言是玄色的。在虎头局上海几近搬空的办公室，她坐在办公椅子上，轻声细语地和困绕她的几十位员工交谈。除了反复哽咽带来的表达停止，大部分时间，她试图保持微笑，说服前来讨薪的这些员工，“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尽其所能展示渴望，说话婉转、妥帖，将倒闭听说引起的舆论，表明为 “一大波关注度”“黑火也是火”。打开微博，她看到有效户在下面品评，“他们家万万别挂呀，我要吃他们家老虎卷。” 她把品评转述给已然失去信心的员工，说，“如果发生古迹能活过来，流传大概也会很广。”

可信托已经消散。3 月 27 日，上一个星期一，虎头局的一名渠道员工李舒心（化名）决定不再去上班了。第二天是公司答应发薪的日子，但钱再一次没有到账。90 多名讨薪员工构成的维权微信群在这一天决定团体劳动仲裁。周四晚上，信息化产物总监 Jason 在小红书发了一段视频，称 “虎头局倒闭，首创人疑似跑路。”

第二天，胡亭现身，面临她的员工。

创建于 2019 年的虎头局，是已褪去的上一波斲丧投资高潮中最受瞩目标明星公司之一。只开了三家店的情况下，红杉资源就确定了投资。它依附潮水感的操持、根据年轻一代口胃改良的中式糕点灵敏崛起。它的乐成如同树模，加快了一批中式烘焙创业公司诞生、强大。

四年后的年初，虎头局成为疫情后第一家濒临倒闭的新斲丧公司。它的近况反映了上一轮热钱涌入斲丧行业导致的风险聚集：没履历过周期的首创人、规模大于利润的扩张战略。当疫情后斲丧需求疲软，看不到回报大概性的 VC 机构不再乐意付出 “燃料”。

如今，胡亭身陷僵局，虎头局剩下的 20 多家店还在燃烧租金，但险些无货可卖，供应商拒绝给虎头局提供鸡蛋、牛奶和黄油。一位质料供应商说，3 月初，虎头局委曲付了他们 5 万元，但还欠 28 万。大部分员工工资难以付出，上海总部欠薪约 1000 万。

这一天，被欠款的供应商来到虎头局上海办公室，试图挽回一些丧失。他们拿走充电插排、冰箱里的可乐，末了干脆搬走了冰箱。更早，公司把闭店门店的 iPad 发给员工抵作工资，有人乃至连打印纸都拿走了。现场一位广告供应商感情激动，拿着一把榔头，颠末办公室墙上操持精致的 OKR 板时说：“那就是我做的，客岁 6 月开始到如今还没结款。”

胡亭穿一件灰色羊绒上衣，长卷发披散在肩膀，面貌面貌寂静但疲倦。举着镜头的员工围绕着她。

“我还在积极。” 她说。她表明本身已往一段时间没出头的缘故原由，“不绝在表面沟通”。她大略估算过，公司能整理的资产不敷以归还欠款，只有业务继承做下去，有收入才有归还本领。

员工们没有更早离开，由于对拿到欠薪抱有渴望，也由于本年 2 月尾一次全员会上胡亭做过答应：3 月排班规复正常，会发放之前的欠薪，以及最告急的，她已谈妥一笔虎头局能周转约 2 个月的新资金。

“项目从悬崖边救返来了。” 当时她说。员工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些答应都没有兑现。3 月 31 日这天，她承认本身过于乐观，当时以为银行打款和融资都是 “板上钉钉的事变”。

到了这几天，被欠薪四个月的员工发现多位高管从 3 月中旬开始一连离职，气愤于他们最晚相识到局面。胡亭在现场回应和表明，说几位高管是 “体贴公司主动离职”，但仍在为公司工作。“少发十万工资，公司就多十万付出本领。”

胡亭哀求在场的员工再给她两三周的时间，“不知道各人愿不乐意？”

“不乐意。” 一个女声回应，别的的人则保持缄默沉静。信息化产物总监 Jason 向胡亭再次确认近况。胡亭反复说，她不会消散。

下战书 5 点左右，胡亭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披上玄色长羽绒服，左右手都挎了包，面貌面貌疲惫。虎头局也拖欠了办公室的业主租金，对方要求他们本日必须搬走。胡亭带着剩下的不到 10 个员工改到附近研发中央的办公室工作。这一天，她见了七八波带着诉求的人，还要去见下一批。

当她离开绿谷中央，一位渴望拿回欠薪的员工说：“我不否认胡亭积极了。但我们末了就只看结果。”

糟糕的循环

以一个一连创业者的敏锐，胡亭很早感受到了危急，但她没有下刻意，没有更早裁人裁店。

2021 年，虎头局内部有过一次沟通会，内容是大情况厘革的信号。她和焦点管理团队看到，大企业在裁人、上海都会生齿的净流入在镌汰、餐饮行业的规模增速下滑。这年 7 月，虎头局刚拿到 A 轮融资，当时资源机构发布的融资消息稿称是 5000 万美元，但胡亭称，现实到账金额 3000 万美元等额。资源的涌入让扩张目标变得诱人。当时只有 9 家店的虎头局，半年内门店数扩张至 27 家。

胡亭客岁 5 月继承《晚点 LatePost 》采访时追念，2021 年她就预判，2022 年的营收会受到情况干扰，她做预算时，把每家店的预估收入都减去了一个月。“但当时没思量到，营收镌汰会会集在一个时间点发作，带来巨大的现金流标题。”

2022 年春天，上海因疫情实行管控步调。如果没有这一超出想象的变乱，虎头局天下门店加电商的收入，一个月本可到达约 6000 万元。2022 年末时复盘，虎头局剩下的 40 余家门店匀称有 113 天没开门业务，没有收入。

那段时间，虎头局的告急投资方红杉资源多次和胡亭沟通，渴望公司保持 “静止状态”，不要再开新店，总部员工数砍到 30 余人——“做极致悲观的预备，整年就这么活着。”

胡亭没有继承这个发起。“他们渴望我更悲观一些。但我还是想要求发展。”

一位虎头局工程部前员工估算，一家虎头局门店每平方米造价约为 8000 元，加上装备，高出 10000 元。一位焦点高管透露，门店造价一度以每平方米 9600 元为目标，包罗装备、水电改造等。思量到虎头局许多门店靠近 100 平方米，在差异都会寻求差异的装修操持，而且，开在阛阓的门店只能晚上进场装修，人工费用翻倍，虎头局的门店造价高出行业匀称。如果再算上租金，部分虎头局门店的初期投资可达 100 万以上。可供参考的是，喜茶一家直营标准店造价一样平常在 70 万-100 万元人民币，一家概念店造价高达 150 万元。虎头局在北京，曾有初期投入超 200 万元的店。

客岁 4 到 5 月，上海 41 间门店休业的同时，虎头局进入三个新都会（成都、重庆、杭州），新开门店 13 家。每家虎头局匀称配备 14-16 王谢伙计工，新开门店会设置到 24 名，店长工资也比市场匀称水平高 1000 元到 2000 元。

Jason 说，他所在的信息部分最高峰时有 30 多人，根本薪资和他们之前在互联网大公司的工作持平——如果保持现有规模，这么多技能职员本没须要。他想起口试时，主管形貌的蓝图是一家天下数百家店的连锁烘焙品牌。

一位高管以为，公司 A 轮之后大量雇用，搭建了一个本钱极高的总部职能架构，此中信息化中央人力本钱最高。胡亭对内的说法当时是渴望 “锻炼将来本领”“给到中层管理职员学习本钱”、寻求互联网数字化连锁企业等。据相识，整个 2022 年，算上五险一金，虎头局发了 1 个亿左右的薪水。

6 月，上海竣事管控，那也是员工们开始感受到公司急转直下的拐点。虎头局 4 月起就调解扩张节奏、降薪裁人。但步调痴钝，跟不上业务紧缩的速率。

2022 年，虎头局上海总部的职能团队最高峰有 300 人，到年中已经裁人一半。同时，7 月开始，人力部分公布开始施行 OKR 制度，接纳更柔和的方式末位镌汰，结果是员工的薪资差异水平地下调。一位入职一年的信息部员工因此降薪 2000 元。

在本日看来，刘康（化名）和公司的几位中层管理者以为，“当时裁人的力度不敷。应该裁到只剩 20～30 人。” 他记得，到后期由于门店业务量急剧紧缩，大部分人坐在办公室里玩手机、谈天，无所事事。

8 月，虎头局一度做到了整年最高单月收入 4800 万元。但到了 9 月，都会管控出现反复。不安的感情开始在虎头局内部弥漫。10 月的一天，公司发下一张纸，让上海总部每个人具名，上面写着发薪日将从次月 15 日，改为次月 28 日。

到四序度，真正影响生存的危急开始浮现。11 月，虎头局门店所在的三个都会静态管理，门店收入锐减，现金流不敷以付出供应商货款，虎头局的门店开始出现质料断供的情况。糟糕的循环开始了。

那段时间，胡亭很少在公司露面，而是在外探求新的融资。某高管在一次部分聚会会议上告诉团队员工，胡亭为了找钱，跑去了华南某都会找一些投资方喝酒。

资源市场已经换了张脸。花了 3 个月，她才谈下客岁第一笔支持资金，约 1000 万元人民币；又过了 3 个多月，谈下来第二笔。这些钱远不敷付出供应商货款。上海一位质料供应商说，“虎头局的一名研发员工本身还垫付了 17 万元资金。” 经核实，这笔钱并非员工全额垫资，有部分由公司借出，用来采购质料。

有十余家已经装修完毕的虎头局门店，还没开业就被迫直接关闭。11 月，政策尚不明白的情况下，胡亭决定，退出成都、重庆和北京市场——都是这一年刚进入不久的都会。

紧接着感染高峰到临。虎头局因疫情影响营收锐减，12 月末，遭银行提前收回贷款。有供应商提起产业保全，虎头局的 3 个资金账户被冻结。胡亭找到他们，签下了 900 万的个人包管函，哀求供应商们发货，维持门店运转。

2 月末，另一批供应商提告状讼，账户再次被冻。

3 月末，虎头局的负面消息开始流传。已经沟通好的一部分供应商反悔。

虎头局的投资者、员工和互助方们的信心都受到差异水平的陵犯。在胡亭与员工对峙的谁人玄色星期五，这种信心降到了最低点。

承认失误，渴求转机

2022 年末，胡亭开始问身边的朋侪乞贷。为了向银行批一笔授信贷款，她作为公司法定代表人，必要银行卡里有富足存款。

她给朋侪发去了银行卡余额，表现有数百万元，但还必要凑几百万，才气撬动新的资金。“在账上放几天，1 月 3 日就能还你。” 她和朋侪说。

她与讨薪的员工沟通时透露，本身个人筹措资金 1850 万元，借给公司，还以个人和家庭名义为公司债权方签了高出 5000 万元的包管协议。

“以她的性格，应该跟全部关系不错的朋侪都借了。” 一位胡亭的朋侪说，“她是办事尽尽力的人。我很敬佩她。创业是很难的。”

在餐饮行业十几年，胡亭先后开过奶茶店、小笼包店。她不绝想做一个更大规模的交易。2014 年，她从外送蛋糕品牌 21Cake 离职，搬去苏州到场西式烘焙连锁店礼颂至品。那年中秋，她留意到泸溪河桃酥在南京开了第一家品牌门店，由此关注起中式糕点。她发现，西式烘焙一样平常要用 1700 多种质料，中式烘焙只有 300 多个。

“我当时想的是这种数据模子，开在本来的西式烘焙旁边，一干一个准。” 她说。

胡亭是一位有洞察力的产物司理。她发现年轻一代休闲化的烘焙斲丧风俗，把西式麻薯的尺寸改小，变成一口一个的零食，做成最初的爆品。作为一家创业公司，它有个不错的名字，“虎头局·渣打饼行”，一句机警的标语，“凡事多用点心”。

2021 年担当虎头局融资财政顾问的李昊曾说，他们走访大量差异线级都会的烘焙品牌，虎头局的门店管理、操持、产物、品牌的细节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时，胡亭对烘焙行业的认知是 “创新者赢”。她曾说：“各人都会做的事变肯定不是胜败手，一些冲破的东西才是。”

虎头局在长沙的第一家店只有 53 平方米，开业第二个月营收就到达 30 万元，到了第二年圣诞，最高月收入革新到 120 万元。

虎头局在长沙开业不到一年，一个叫墨茉点心局的品牌在长沙出现，也卖小号的麻薯。墨茉点心局首创人此前没有烘焙行业的履历，先后开办过一个帽子品牌和一个茶饮品牌。2020 年到 2021 年间，投资机构们抢着到场墨茉和虎头局的投资。

2021 年时，一位烘焙创业者告诉《晚点 LatePost》，他每周都能看到三四个新的糕点创业 PPT。

拿了钱，两家品牌都开始扩张。墨茉依附首创人在长沙多年的资源，剧烈抢占优质的商店点位。“当时虎头局就进不了许多好地段了，包罗长沙五一商圈。” 一位投资人说。虎头局很快转战新城，去了广州打造另一家人流爆满的网红店。

如今转头看，这位投资人分析，“早期直营模式，一开始就铺许多多少个都会，很轻易拉断现金流。固然，当时间全部人都是走这个蹊径。”

一年多的狂奔后，李舒心记得，2022 年 10 月，她所在部分的总监发起睁开一次复盘，探求进步效益的方法。复盘后，她修改了门店在某平台上的优惠券力度，“已往我们让利太多，直到复盘才发现，毛利太低了，但是为时已晚了。”

热烈的斲丧需求粉饰了种种隐患。“疫情前，我们险些每个都会、每个店的营收都远超偕行。” 前虎头局信息部员工 Jason 追念起虎头局的扩张期，“公司有个非常弘大的目标，渴望在天下各多数会放开。高层清晰开新都会从零创建的难度，但我们做了这个决议。”

纵然在上海发生疫情期间，有一家虎头局门店的月收入仍旧到达 80 万元。“全部的数据出现都比原来的预判要好。” 胡亭云云品评疫情期间团队发作出的能量。如许的表现，让她错估了疫情后斲丧需求疲软的水平。

一位之前投斲丧的投资人以为，客岁虎头局在疫情下仍旧没有克制扩店，也大概和当时融资不顺，急于和投资人证实力气有关。不外，胡亭对《晚点 LatePost 》否认了这一推测，她说本身就是 “不舍得裁人裁店”。

客岁 5 月胡亭继承《晚点 LatePost》采访时，有过对本身此前扩张不敷克制的反思：“资源可以催生规模，作为速率的杠杆，但也会把人的嗨点撬起来，在规模和节奏把控上，（我）没有特别岑寂。”

但她仍旧对接下来的市场布满乐观，以为斲丧会反弹。“（疫情）对小吃小喝影响小，大吃大喝受影响更多。”

创业者是一群天生乐观的人，这种乐观让他们倾向于冒险，许多时间，人们受益于他们的冒险精力。把资源作为提速的杠杆本身没有错，但当情况开始厘革，创业者没能及时辨认伤害信号，产生的风险有大概致命。

客岁一次虎头局的部分聚会会议时，财政负责人如许鼓舞员工：“陪公司赌一把，赌赢了就有工资。”

斲丧投资热时，每年一轮资金向这批新斲丧创业公司注入燃料——是燃料也是悬在创业者头顶的剑。一家餐饮公司不到 10 家店时，融资估值就靠近 20 亿元。并不是投资方信赖一家 50 平米的小店代价两亿元，只是提前按照几百几千店连锁如许的理想 “终局” 开出价码。

风险是两边共同铺就的。不给如许的估值，投资者每每抢不到最热门的项目。而拿到如许的估值，创业者也必须按照 “终局” 提前搭建当前规模不必要的根本办法，把传统品牌 5-10 年的预备压缩在一两年走完。开店成倍加快、风险也成倍聚集，容不下任何不测。

已往三年，胡亭不是唯逐一个做出雷同选择的创业者，而虎头局也不是处境最伤害的一家公司。

一位看斲丧的投资人说：“许多我熟悉的首创人客岁都卖了房、卖了车。也很难去说是什么行业不景气、致命决议导致的。”

在本日，胡亭仍旧对加盟模式抱有渴望。她近来飞了好几趟武汉。那里的门店已悉数转让给加盟商，正自行运转。她渴望武汉能尽快做到单月红利，大概，让其他地区的第三方能有信心，思量接办虎头局。这种乐观如今是支持她的力气之一。

胡亭给不少人的印象都是 “外表暖和、内涵很有力气”。虎头局的一位员工评价她是一位 “有主见、有态度的向导者”，婉转地表达了她决议风格的倔强。

已往几天，一位虎头局的投资人焦头烂额，体重掉了数斤。在他的机构里，虎头局这个项目不算大，很难再夺取到新的资金支持这家已经负债累累的公司。

胡亭的飞书署名写着 “利润大于规模、资金服从大于利润、谋划大于管理。” 她也把这句话贴在了如今已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墙上。她积极过，但还是在创业的第四年，耗尽了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