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的AI女工：一边种玉米，一边练习大模型

作者 |李思婷

编辑｜温丽虹

本文转载授权自AI故事筹划（ID：AIstory1）

一座 AI 公司在黄土高原的小县城落地。从事数据标注的员工中，90%来自周边乡村，大多数是女性。

上岗 AI 练习师后，她们成为白领，有本身单独的工位。生存的另一面，她们仍要在地里从事农作，负担家务，照料孩子和家人。

新工作为女人们创造了收入，也改造了她们的精神世界。由这份工作领着，她们的见地和自我野蛮生长，随之，墟落生存中一些顽疾，也凸显了出来。

过了而立之年，李香梅穿梭于两种生存之间。

在村里，她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平凡农妇。每天朝晨，天还暗着，她第一个从床上探索着起家，蹑手蹑脚走到大儿子的房间，看看孩子睡得是否安稳。而后，她熟稔地沿着墙面探索，按下厨房的开关，这个家有了本日的第一簇亮光。

她要做好一各人子的早餐，而后关上房门，往 20 多分钟车程外的宜君县城去上班。3 年前，她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名为“人工智能练习师”的工作，在县城最洋气的办公楼里有了一个工位。

为了赶这个“县城白领”的生存，她专程置办了电摩，方便每天往返。直至出门，她也不敢去检察小儿子的状态。这孩子粘妈妈，惊醒了会哭、会闹，按时上班的筹划就得泡汤。

宜君县从属于陕西铜川，沿着黄土高原的边沿长在一处高坡上。全县人口不敷 10 万，三个重要街区沿着仅有的两条主干道次第睁开。李香梅的单元就落在地势稍低的二马路旁，在稍显破旧的构筑群中显得扎眼。

为电摩拧上速率，颠末尘土轻飘的土路和水泥路面，到单元的时间每每已是 7 点 50 分。正式上班时间在 8 点，但许多同事已经在工位上工作。李香梅和同事的职责，是通过对图像进行框选、标注，“教”AI 认识人类社会中的种种事物。这份工作的报酬跟计件相干，多看一张图，就能多挣一份钱。以是李香梅知道，各人都和她一样乐于早点到岗。

李香梅在电脑上操纵一番，调出本日要完成的第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要求练习员逐帧找出一则视频里全部和“眨眼睛”“摸耳朵”相干的动作。她控制着电脑一帧、一帧地播放，每一帧画面都要略微停顿，用键盘上的快捷键从画面某处截取些什么，再为截取部门标注文字，提交信息，循环往复。

同事们和她差不多，大多数时间都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面前的电脑。有人要从指令的答复选项中挑出最像“人机”的答案，有人得从复杂的建模图里找到微小的血管和病变的图片，做相应的标注和修复。“这属于技能活，必要一定的知识水平，一个人一天能做5张图就属于很锋利的了。”另一位 AI 练习师赵杨娟已入职 4 年多，现在已经开始负责小组的工作调配。

赵杨娟记得刚入职的时间，她收到一个上百 G 的文件包，满是各类动物的照片，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多的猫猫狗狗。她要负责找出全部动物的鼻子。

如许的工作日复一日，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盯着屏幕摸到标识所用的快捷键，对应键位上的图样也都被磨损殆尽。

厥后她看到过一则有关动物鼻纹保险的消息报道。鼻纹就像指纹，人类借助 AI，可以快速地识别某个详细的宠物对应的保单，加快宠主得到理赔的速率和精确度。赵杨娟刹时起了鸡皮疙瘩，“太锋利了”，这份锋利与本身的劳动密切相干，这让人坠入一种颇为震撼的不真实感。

在 AI 应用大热的几年之前，数据整理和模型练习就已经在大规模施行。为了节流成本，每每落地在偏远地区。而宜君县这数据标注员，农村户口占 90%，大部门是女性。

这份工作带来的震撼是实打实的。

原本，她们认知中打仗过世界上最模样外形的人，可能就是村干部，或镇长。有人应聘时没用过电脑，除了刷短视频，对互联网很陌生。她们中的一些人，一开始和 AI 一样，也不会区分南方产的水果榴莲和菠萝蜜。遇到讲平凡话的陌生人，她们总是会镌汰本身的声音，怕被对方看破本身的贫苦和窘迫。

现在这些女人们坐到电脑前，得变更全部作为人类的生存履历，去识别图片和视频里的内容。标注后的素材，会“喂”给 AI，成为它认识外部世界、生长聪明的养料。而后，在这之上，再生长出许多服务人类的新功能。

李香梅含糊地知道，本身的工作关系到 AI 的聪明发展，犹如泥土养分和大树生长的关系。植物生长离不开阳光、水分和泥土，就如 AI 算法发展离不开数据的支持。算法强盛与否，很大水平上取决于数据的质量和数量。“这真跟养孩子一样，你给他每天吃萝卜白菜，那他肯定长得瘦瘦小小，那你要是蔬菜水果肉类高蛋白都喂着，可不就是白白胖胖。”

近来李香梅追电视剧《我是刑警》，一些剧情触动了她对本身喂养的这个聪明生命未来的想象。

有一集报告了一桩高出多年的谜案。上世纪 90 年代，民警们靠人工摸排走访，几年找不到眉目。直到 2000 年年初，因为更新二代身份证，在指纹信息录入环节，犯罪分子暴露了端倪。尚有一个情节，因为 DNA 数据库的创建，让犯罪怀疑人重现天日。

做了快 3 年的 AI 练习师，李香梅对剧情中的数据库、技能手段非常敏感。“警员会不会拿着我做的这些，分析犯罪分子的微心情、微动作？”说出心田的疑问时，她抱着些等待地眨了眨眼。

这家县城里的 AI 公司之中，许多像李香梅一样的职场女性，生存高出多个维度。她们是白领，属于墟落的一面，也没有从她们的生命中剥离，一转身，她们中许多人还是要下地干活的农家女儿。

每天下班，王乐都不发急回家。她的家在县外的村落里，离公司一个半小时车程。公司离家太远，工作日她就住在县城里公司安排的宿舍里，孩子交给父母帮助照看。

平常，王乐下班后不急着去苏息，而是会留下来加班，多标注几张图。她只在周末或放假时回家。农忙的季候，她也要奔忙于家中的玉米地里，帮着耕种玉米幼苗，或在收获时下田掰玉米。

公司里，像王乐如许过着多面生存的人许多。周五下班，天蒙蒙黑的时间，办公楼周边就会出现许多等待搭车的身影，他们有的等着熟人，有人等着坐拼车回到位于墟落的家。

办公室里，许多女人的家中仍会务农。大多数人家种的作物是玉米。国庆假期，每每碰上玉米成熟的季候。女人们假期回抵家中，还要负责到地里掰玉米等耕作使命。假期竣事，再回到县城， 成为一名县城白领。

02

黄土高原的女儿

在成为 AI 练习师之前，李香梅很久没有打仗过工作。20 岁那年完婚后，她的日子每天都一样，“眼睛一睁就是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往上数，她的母亲、外婆，和许许多多生长在这片地皮上的女性所度过的一生，也是大同小异。

她做过最特殊的事故，就是嫁到车程 6 小时外的另一个乡村。黄土高原的世界太小了，这已是远嫁。

恋爱时，和她丈夫度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时间，这让她心甘甘心奔赴他乡。但婚后生了孩子，齐备都变了，家里人的一样平常起居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是外地人，也没有学历，能应聘的只有贩卖和服务员。这些岗位工资在 2000 元左右，工作时间长，苏息时间不固定。因为照顾孩子，她也无法脱身去任职。

丈夫跑小货车挣来的收入撑起了一家人的开支。只管这份收入不固定，时多时少，但丈夫在家中占据了最为高贵的职位，纵然苏息在家，也不可能帮李香梅分担家务。李香梅质疑过，但没办法。

李香梅做什么事都必要跟丈夫开口要钱，无论是本身想买点好的护肤品，给孩子买东西，还是花点钱给在故乡的父母尽孝。她以为本身是个无用之人，“简直是个废物”。

在她远嫁后，留在父母身边照料的责任，就落在了姐姐身上。一度，她信赖姐姐会继承家中的房子和地皮，照顾父母。不成想，姐姐嫁去邻村后，因为婚姻不顺，仳拜别了南方打拼。

父母日渐衰老，身边无人照顾，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厥后父亲诊断出大型囊肿，丈夫却只让她给父母转些钱，不让她回家。再厥后又舍不得为手术付钱，逼着她放弃为父亲治疗。

第一次，她没服从丈夫的意思，本身带着孩子偷偷回了外家，费钱治好了父亲的病。

不挣钱的人，就得看别人表情行事。因此，当她在朋友圈看到 AI 练习师的招聘广告时，心里一下亮堂了。

那条招聘广告清晰得像是哄人，招聘海报上只写了 3 个要求——会电脑！会电脑！会电脑！

李香梅有点岌岌可危，她被亮洁的办公室，双休，保底 3000 元月薪，和朝九晚六吸引。

通过口试后，她颠末为期 10 天的培训，成了一名能进入整个县城最豪华大楼里工作的“人工智能练习师”。

同一个办公室内，许多女人默默地共享着相似的处境。

午休时间从 12 点开始。每天杨颖都提前半小时打卡，赶回家给孩子做午饭。

这家空降县城的 AI 标注公司，为必要负担家务和母职的女性们筹划了特殊的工作制度。有必要的员工，中午可以早半小时打卡午休，登记后回到住处照料孩子的午饭和作业。周末，女人们会根据本身的环境，补足周中每天早走的半小时时间。

女员工们欣喜于公司规定了如许的制度。在过往，没有人会认为有任务体谅她们身兼多职、分不开精神的难处。

最迟 11 点 50 分，杨颖就能抵达在县城租住的房子。进屋，她就开始麻利地备菜，在电饭煲里煮上米饭。12 点 20 分左右，孩子推门进来，她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齐备都搭配得刚刚好。

杨颖本年 43 岁。这些年，部门村小归并，一些村里的孩子必要到县城读书。她便跟着孩子进了城，成了陪读妈妈。

刚开始去当 AI 练习师，杨颖不外是想着补贴家里。长久以来，公婆和丈夫都故意偶然地嘱咐她不要多想本身的人生：“照顾孩子，把孩子养成人才就够了。”而照顾孩子和家人，就是她今生全部应该做的事，一个女人的天职。

有了工作之后，她步入了另一种生存。

依附新身份，她可以自由收支办公大楼，像是影戏里看到大都会的白领那样。在办公室，没有人盯着她提示，记住本身是谁的母亲，应该干什么。

她感到本身和同伴们的身体都被伸睁开了，渐渐被表面“先辈”的世界吸纳为一员，身体不能抵达，认知却时间在趋近。

女人们渐渐风俗了在公司准备的宿舍集体居住，不想本身做饭了就点外卖。工作多了、累了，就点杯奶茶讨本身欢心。

对现在的杨颖来说，那栋办公楼里，生长着她人生的另一种模样。没有锅碗瓢盆只有工作，以及从工作中生长出来的事业和过去长长韶光中久违的自我。

杨颖喜欢穿裙子，喜欢风吹开裙摆，柔柔软软在风中鼓动的样子。婆婆从前看不惯她穿裙子，以为不端庄。“但是我挣钱后，偶然间乃至收入比她儿子还高了，她就不再说什么了。”工作为她腾挪出一些属于本身的空间。现在她喜欢穿网上买的碎花半裙，最中意的一条裙子花了 69 块钱。冬天太冷，就在裙子下穿上打底裤，搭配小皮靴，这是跟办公室年轻的女娃娃学的穿搭。

仍有一些顽固的事物无法清除。只管婆婆不再诘责，但不上班的周末，回抵家，她还是要把裙子塞回柜子里，跑上跑下干家务，穿裤子更方便。“还是得照顾一下婆婆感情，否则她以为我如许就是要出去勾引人。”杨颖乐呵呵地说。

工作稀释掉了杨颖身上的自卑和孱弱。她很久没有以为本身依靠了谁，偶然间她会以为，没有了丈夫和夫家的限定，她完全有本领过得更好。

就连孩子们，也因为她嘴里经常提及的那些先辈名词，好比大模型，大数据，AI，医疗等，眼神变得崇拜，“妈，你近来还做什么锋利的东西了？”杨颖想了想，近来正在标注和医疗相干的照片，将全部管制刀具或暴力场景框选出来，克制孩子们看到这类场景，便答复说，“妈近来在当网警呢。”

03

野蛮生长的李香梅们

当 AI 练习师，拓展了王乐对世界的认知。

“村里暮气腾腾的。”王乐用练习 AI 时间学到的新词，形貌她认知中被无聊感包围的乡村。她喜欢办公楼，形容这里：“就像人家说的乌托邦。”

她喜欢待在办公室里。这座办公大楼完全按照一线都会写字楼标准建设，设置了母婴间、育儿室，还雇人专门看管女员工们家中缺人照料的孩子，提供暂时托儿的福利。

王乐在非工作时间去办公楼，都能遇到志愿加班的女人。各人一方面为了多挣些工资，一方面办公楼里有不中断的供暖，和能聊到一起的姐妹。女人们在这里各司其职，卫生间永世香气扑面，因为公司雇佣了专门的保洁阿姨照顾员工们在楼内的生存。

这份工作，为她们酝酿出了新的眼界和心气。“就算我传统的东西丢不掉，新的东西够不着，但我也想争取着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工作不但带来了给李香梅收入和尊严，还带她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

近处的生存暂时还没有变得更加轻松。下了班，脱离这栋大楼，家里的活仍然必要她去做。遇到孩子的题目，她还是必要第一个冲上去。偶然间她还必要把家里安排得井然有序再出门上班，遇到大儿子相近测验，她得掐算好往返的时间。

每天醒来，她还是想赶紧去公司，她喜欢在地步、院子之外的生存，喜欢自由支配收入，盼望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可能。

王乐知道本身无法狠下心彻底摆脱社会赋予女人的“责任”，但工作和姐妹让她意识到本身并不是一个麻痹的人。

近一年，她留意到岗位开始把学历门槛渐渐进步到大专，别的用人标准也变得更为详细。越来越多学历高的年轻人在大都会生存的巨大压力下，也迁就业的眼光挪回县城。只管年轻群体和高学历水平人群的加入，对整个行业的未来发展专业度都是益处，但这也意味着，对女人们来说如安全港湾般的岗位，可能也会在未来的某天更愿意容纳其他人。

王乐显着感觉，现在她打仗的东西越来越难。她处理医疗范畴的资料图，同样标注，她和同学历的女员工一周下来比大弟子少做许多张。

王乐只能增强练习本身，投入更多时间精神学习，克制被这个行业镌汰。但她也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靠堆砌时间就能赶超，何况她能用在工作学习上的时间本就奢侈。总体来说她还算乐观，以为只要公司不让她走，她一定会牢牢捉住这里的齐备。她也把更多对于工作的等待投射进了孩子的教育里，她欣喜的告诉孩子本身看到的履历的齐备，盼望孩子也能学到更多，去做整条链条里的“上游人”。

曾经，她为了做好一批旅游行业的数据标注，专门去搜索了外地景区的资料和照片，在一块电脑屏幕前，她想象着几千公里之外的大天然，梦想本身也能走出大山，去那些美丽的地方看看。“去那些曾经跟本身一点儿都不着边的世界走走。”

李香梅开始思索事业的前程，她开始意识到，只管本身和 AI 这类新科技搭上了关系，却处于产业链低端，过分被动。“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也会被更换。”李香梅说。

追念起从前以为不自由的缘故原由，李香梅近来琢磨出了一些结果——过去本身总在为别人活。当时间别人问她喜欢做什么，她明明喜欢旅游，却会说喜欢做饭，因为下意识里，她认为旅游是利己的事故，只有做饭如许的爱好才符合“好”女人标准：“为各人的事故说出来才好听，别人才以为你是过日子的女人。”

但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呢？李香梅说。

现在，这不是她要思索的题目。她的生存已经往前迈了许多多少步，她现在想搞明确的，是怎样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工作上。本身这双其貌不扬的双手，可以在外部世界掀起多大的改变，这件事深深吸引着她：“我似乎真的做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故，一些比围起炉灶重要许多的事故。”（文中人物有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