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战拖垮中小工厂，有人忙活一年血亏上百万

来源：极速财讯

编者按：

电商平台通过比价系统迫使商家竞价，最初以“高性价比”得到用户好评。但随着竞争日趋猛烈，商家为维持低价开始向生产端施压，要求压缩成本。为满足贬价需求，厂家被迫低落产物质量尺度，直接引发退货率激增。这种恶性循环正在不断压缩部门厂家的生存空间。

01年底盘货发现，一年白瞎了

“亏损20多万！”

春节前夕，工人们一连放假拜别，工厂瞬间没了昔日的繁忙与喧嚣。王耀和他的两个合资人坐在一起核算这一年的营收状态。

尽管早已预感到买卖困难，还接纳不少步伐低落成本，以为至少能勉强维持收支均衡。然而，面前的数字告诉他们，这一年白干了。

“要不关门吧，”有人发起，这已经是他们一年内第四次萌生这个动机了，这一次各人的心态更摇摆了。之前每一次，他们都试图说服本身，只要对峙下去，大概还有转机，“买卖不可能永世低迷下去”。

王耀的工厂坐落于享有 “不锈钢王国” 美誉的广东潮州彩塘镇，占地面积 1300 平方米，重要生产不锈钢锅具。过去一年，厂子履历了史上最寡淡的行情。

营收数字的升沉，纪录着工厂的兴衰。2018年，工厂营收突破700万，即便是在疫情期间的2021年，营收也到达了1000万元。然而到了2024年，营收已骤降至200万，仅相称于巅峰时期的五分之一。

不想下牌桌，出路好像只剩下一条：从各个方面去抠成本。

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压缩工人的上班时间。曾经工厂满负荷运转时，工人们的工作安排非常紧凑，一天需一连上三个班次，早班7点半到11点半，下战书班13点到17点，晚班18点到21点半。但去年国庆节后，由于没有买卖，工人们有20多天只上下战书班，这意味着他们的一天收入从200多缩减到80多元。收入的大幅缩水，工人们一个个走了，末了只剩下一个老员工还留在厂里。不停到年前买卖好起来，他才又陆一连续招了十几个工人。

王耀本身也是能省则省。出门谈买卖，飞机、高铁都不敢坐了。最远的一次，他去内蒙古包头，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腿都快散架了。乃至加入展会时，也不再单独租展位，而是和其他人共用一个，如许能省下2万块钱。

但节流仍未能扭转局面。在过去的一年，王耀的逻辑是，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呆板总归还要转下去，人也要招。歇工才是更大的丧失。谁知，年底一盘货，正如大部门工厂老板的感受一样，本身被一种“固有逻辑”骗了。轰鸣的齿轮转不生产业神话，反而堆砌出透支的账单。

在江西婺源经营服装厂的刘明，去年履历了创业以来最严肃的检验——工厂亏损高达上百万元。

实在，对于如许的效果，他不是没故意理准备。厂子的订单量一连下滑，即便是往昔一些动辄下数千单的客户，订单量也下降到了一两百单。曾经的光辉还念念不忘：刘明一度底气十足，对于少于1000件的订单，他根本不接。年后，他做了一个决定，直接关掉了经营十年的工厂。

订单镌汰，不但困扰中小工厂，大型企业也难以幸免。

在义乌，刘浩父母经营着一家银饰品工厂。六年前，工厂的产值已经突破两亿元，刘浩的父亲定下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目的：每年实现20%到25%的增长。

但这两年他再也没听到父亲说增长了。刘浩苦笑着说：“如今哪还敢奢望增长？能给厂里员工按时发工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工厂的员工数量也从2019年的3000人锐减至千余人。

去年，刘浩去加入了香港珠宝展，面前的情况让他倍感唏嘘。展馆内人流稀疏，许多展位前空无一人。以往，加入一次展会，投入约莫200万元，仅靠老客户下单，投产比就能到达1:10。但这一次，同样的投入却根本无法回本。

02找不到更便宜的空间了

一边是订单的萎缩，一边是平台卷低价的策略，将工厂引入一个恶性循环。

工厂的职能通常是“代加工”和“供货”。得益于电商的发展，源头工厂的货可以直达消耗者，很长一段时间被视为一种“高性价比”，在市场颇受欢迎。

拿王耀的工厂来说，去年200万的营收，有150万都是来自电商，原来倚重的线下渠道只占四分之一。

但2023年开始，猛烈的平台竞争，将商家逼上极致低价，乃至报价跌破成本线，蚕食掉工厂末了的菲薄利润。这时，工厂和商家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没有品格包管的草泽期间。只不过，过去的“低质”是出于平台羁系空缺和攫取高额利润，而如今是一种无奈的决议。

王耀工厂生产的一款304不锈钢鸳鸯锅，正常标价在 60 多元。当考虑到场电商平台运动时，平台给出的发起代价仅为 11.5 元。“真按这个代价卖，肯定要亏死。”这种巨大的代价落差，让王耀断了本身做电商的动机，转而选择给电商商家供货。尽管理论上来讲，前者利润会更高。

即便云云，王耀也未能逃走被内卷的运气。平台通过“同款比价”、“全平台比价”系统，逼迫商家进入低价竞争。这让商家们根本不关心产物的材质和品格，只看重代价。“哪家工厂代价低，就向哪家下单”。

另一款成本在20多元的304不锈钢锅，在王耀看来颇具性价比，可在商家那边却成了拦阻。商家反馈，这个代价在电商平台上毫无竞争力，根本冲不起销量，由于偕行已经将代价压到了6元。

生存的压力下，王耀不得不当协，在产物质量上一减再减。材质从304不锈钢渐渐换成更便宜的201不锈钢，末了乃至换成易生锈的410不锈钢；锅的重量也从一千克左右减到了三四百克；产物厚度不断低落，最薄的时候乃至降到了0.18毫米，比平凡 A4 打印纸略厚一些。如许的产物不但轻易变形，而且利用次数不到10次。

一次次地退让，到末了连他本身都气愤地将这些产物称为“垃圾货”，但却依然无法将代价降到最低。

为了找到更便宜的材料，王耀反复接洽供应商，扣问是否有最便宜的材料，拿到材料后便立即举行试验，只要能用于生产就会接纳。

“一些材料试了确实没法用”，好比201轧板J3虽比J1每吨便宜600多，但延伸性不敷，产物原来要求8、9公分高的，J1只能做到4、5公分高，还有一些材料生产的商品会出现开裂大概起皱的情况，没有在市场上贩卖。“要么就继承做成铁的，但铁的更轻易生锈，以是就没做”。

而由于产物质量太差，在快递运输过程中，只要被重物踩踏或挤压就会变形。这直接导致了消耗者退货率居高不下，乃至超过40%。而按照和商家的约定，这些退货所产生的丧失，都得由王耀自行负担。“这是行业惯例，要是不负担售后，就很难和商家告竣合作。”

这相称于，平台为了争取消耗者，逼迫商家贬价，商家的无穷定贬价带来品格的下滑，末告终让厂家买单。去年一年，仅退货的包装盒，王耀就亏损了11万元。

作为一名电商卖家，去年孟涛就没少找厂家沟通更换材质 。他贩卖的一款破壁机原来卖299元，但突然出现一个卖279的商家，原来每月2万台的销量，就直接降到1.5万台。销量下滑，只能硬着头皮找厂家探究怎样低落成本。

尽管工厂老板也会抱怨，乃至骂市场和竞争对手把代价压得太低，导致买卖难做。但终极，也必须担当这个实际，想方想法在符合国标的情况下把成本降下来。那款破壁机，外壳原来是不锈钢包边，先是换成了 ABS塑料，后又换成了质感更差的PP塑料。如许能让成本差不多下降30%。

“我们也不想如许，但如果你不跟着贬价，订单就会被别人抢走。”孟涛坦言。而对于工厂而言，更换材质并非易事，这意味着要重新开模，仅开模这一项成本，就超过10 万。

退货、亏损、再低落成本，云云恶性循环，让工厂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实在，各人心田都清楚如许做的结果，但在猛烈的代价竞争下，实在是别无他法。”王耀无奈地说道。在彩塘镇，王耀还能勉力支持，不少陷入低价竞争的工厂已经开始倒闭，有一家工厂有30多台装备，照旧没能撑住。

这种“向下竞争”形成一个闭环：平台通过“同款比价”系统逼迫商家竞价，商家转而逼迫工厂降本，劣质产物推高退货率后，亏损终极由制造商负担。原来被系统和用户盛赞的“高性价比”叙事，终极蜕变为"低价低质"的代名词。

03 陷入两难：不更新装备等死，想更新可又没钱

让产物得到可一连性低价也不是没有办法，装备升级。但是由于亏损，许多工厂都被卡住了。

王耀也想过更新装备，低落人工成本。“如果更新全自动化生产线，一名员工可以操纵8台呆板，几乎节约了7个人的开支，成本能省不少。” 王耀说。

王耀厂子里躺着的是8台早应更新的老旧液压机，装备外貌锈迹纵横，大片漆皮剥落，部件衔接之处，有显着的磨损陈迹。

而这 8 台呆板，每一台都需专人操纵，还出现过反复安全变乱。最严肃的一次，一名工人的手指被削掉了一节，王耀为此赔了6万多元。从那以后，他常常嘱咐工人：“做慢点，不要太快，省得伤到本身。”

“老装备生产两个的时间，新装备能生产三个。”王耀算过一笔账，如果利用新一代装备，生产一台不锈钢锅就能节约2元成本。

然而，实际却像一堵高墙，挡住了他的升级之路。更新装备的总价高达400多万元，对于还处于亏损状态的王耀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看本年的贩卖情况，买卖有好转的话，就一台一台更新吧。”他叹了口吻，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经营一家纺织厂的李凯也面对相似的困境，“不更新装备是等死，想更新装备可又没钱。”

他厂里的呆板是2014年购置的，按照正常的更新周期，也到了该镌汰的时候。这些超龄服役的呆板每年维修费用就要三四十万，皮带断裂、电机烧毁等标题频发，更换配件成了屡见不鲜。每次呆板出现故障，整个生产线都得被迫停下，不但影响生产进度，还让李凯心急如焚。

更让他揪心的是，市面上的一些装备已经领先2到3代。如果能换上这些新装备，工厂的生产服从能提拔20%。这20%的服从提拔，意味着更多的订单、更高的利润，乃至是企业在市场中站稳脚跟的关键。

但要将工厂里60多台呆板全部更换，需要投入近1000万元。这个数字，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横亘在李凯面前。“照旧再观望下吧。”

让王耀和李凯纠结的根源在于，买卖越来越难做了。他们就如许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赚不到钱，不敢升级装备；不升级装备，又难以提拔竞争力。在这个循环中，他们只能鉴戒翼翼地维持着现状，等候着市场的转机。

04平台赚到钱了，别的都没挣到钱

在制造业的森林法则中，对于大多数缺乏品牌力的工厂而言，制造爆款几乎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但爆款一旦出现，便犹如没有护城河的猎物，灵敏被市场中的竞争者瓜分。

孟涛曾经营着一家生产空气净化器的工厂。2020年初，疫情的爆发让大众对空气杀菌需求急剧增长，孟涛在空气净化器滤网加入了UV杀菌，成为产物极具竞争力的核心卖点。市场反响热烈，每月销量从原来的5000多台，一路飙升至2万多台。产能跟不上的时候，孟涛的妻子也亲身赶赴生产线帮忙。

然而，市场上的商家看到有利可图，很快就跟风模拟孟涛工厂的产物。这些模拟者为了抢买卖，把代价压得很低。在这种低价竞争下，孟涛工厂的产物销量下降了30% - 40%。为了能继承在市场上卖货，产物代价只能从399元一路降到299元，利润越来越少。

更令人头疼的是，如今仿款的出现速率远超预期。有时候，好不轻易一个款有些转机，本身还没卖热，仿款就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

对刘浩而言，如今一个爆款，均匀三天左右就卖不动了，能撑上一周的，已经算是超等大爆款，“那我就要烧高香了”。

“只要找到更低价的供应链就行，谁都可以干。”刘浩表明道，“一个产物卖8块8，一天能出5000单，但只要有人推出了6块8的同款，销量立即拦腰斩断。”这让爆款的代价灵敏被稀释，工厂的利润空间也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一些仿款的品格通常会更差。好比同是生产袜子的厂家，有些会以次充好，用轻易起球、散发异味的涤纶袜，伪装成品格更好的棉袜。更有甚者，还会跑到偕行店肆，偷取棉袜的产物图片，直接用于自家店肆宣传。而大多数消耗者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很难辨别袜子材质这些渺小差异，通常轻易被误导。薄利多销的初志，逐渐演变为劣币驱逐良币的生存陷阱。

孟涛提到，平台虽有投诉机制，但遇到盗图、仿冒的情况，即便找平台投诉也无济于事。“投诉的时候说让等反馈，但一等就没有下文了。”

大多数没有品牌溢价的白牌厂商，照旧只能在流量算法的操控下苦苦挣扎。但当生存空间日益逼仄，每一个到场者都在寻找属于本身的出路。

王耀停掉了对某个电商平台商家供货，尽管贩卖额下降了一半，但他明白，要想盈利，就必须放弃那些“垃圾货”。刘浩实验用厂二代的人设发过一些帖子，试图给工厂带来更多客户。

但不可克制的是，当供大于求，洗牌仍会继承，而能活下来的可能就会有好的转机。只是，王耀以为，面对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性，电商不能只做“抽水机”而要当好'“孵化器”。“一个正常的电商生态，平台、商家、工厂都能盈利，如今却感觉好像只有平台赚到了钱，别的各方都没挣到钱。”他表现。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