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或许我们不应该问，“为什么是杭州？”

DeepSeek惊艳环球后，在国内再次掀起对新质生产力和创新机制的探究。创新机制中，从当局到市场，从大学、研究机构到资源投入，这些都可能起到告急的作用。AI等新技术发展后，又会将社会带向何方？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军2月17日在和观察者网的对话中表现，当局和市场在某种意义上是合二为一的。创新创业运动要可以或许发生，固然须要市场，同时，市场也须要当局非常有用地掩护创业者的权益。无论是大学的发展照旧国资的投入，则都不应急功近利。

至于将来，张军传授以为，技术的每一次创新并没有让人类走向闭幕，人类完全被代替的环境还没有发生。而“内卷”也执偾暂时的征象，如果每个人都有了转型的动力，就会让中国经济很快度过这个阶段。

以下为对话实录，对话时间：2025年2月17日

【对话/张军&王慧 整理/王恺雯、张菁娟 编辑/岑少宇】

观察者网：张军老师您好，欢迎您做客观察者网。迩来新质生产力这个词非常热，以是今天也想要重新质生产力开始跟您聊起。说到新质生产力，就不得不提“杭州六小龙”，包罗在环球火出圈的DeepSeek，把呆板人送上春晚扭秧歌的宇树科技等等。它们仿佛在一夜之间，让杭州摇身一变，从“电商之城”酿成了“硬科技之都”。迩来很多地方都在问，为什么是杭州？杭州做对了什么？对于这个征象您怎么看？

张军：我也关注到，江苏等地都在反思、自省，为什么是杭州，不是我们这里？这有点像当年的“李约瑟之问”——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发生在中国的明朝？

在我看来，这可能不是正确的提问方式。我们不应该问“为什么是杭州”，而应该问“DeepSeek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要问“how”，而不是问“why”，去相识这些年轻人怎么创造出这些新科技可能更有意思，更告急。

由于如果你去问“为什么”，这里面有偶然因素存在，往往是肯定中的偶然，偶然中的肯定。肯定是指，一个征象出现了，它符合我们在这个题目上已经形成的一些看法大概预判的一些趋势。但是它也有偶然，偶然就是说，它发生在这儿，照旧发生在那儿？它是今天发生，照旧来日诰日发生？

DeepSeek的出现让很多地方开始思考，自己哪些方面做得不对，另有待改进。这是功德，阐明各地都盼望自己也能有一些非常告急的科技创新效果。

我身边也有很多弟子、朋侪，大家一听到DeepSeek出如今杭州，大概“六小龙”出如今杭州，首先关心的是“他是那里人”“他读了什么学校”“他在哪儿创业”等等，但这些题目都不能解答他们是怎样创造出DeepSeek的。

观察者网对话张军现场，张军（右）、王慧（左）

人才大概天才可以出如今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以是我们不应该去问他为什么是广东人，他为什么是浙江人？但是，这些创新运动发生在那里，我们可以去相识。由于全部的创新都是接力赛，它不是凭空出现的，肯定是跟一个地方恒久的积聚有很大关系，就是我们说的“ecosystem”，所谓“创业生态”。

这个词被MIT的两个学者提出，已经有20年了，大家渐渐意识到它的告急性。我在2000年左右做了个研究，而且写了一本书谈创业创新。此中涉及到，我们怎么才气有更多的创新创业运动，怎么才气发现有创造性的、可以推动科技创新的年轻人等等。

我发现，其实没有什么模子可以猜测到谁会脱颖而出，谁会开办什么企业。比如说，在事故发生之前，没有人能猜测马云开办了什么，马化腾开办了什么，这都是猜测不出来的。

这就涉及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题目，和我们的教诲体制有关。我们要有充实的认知，这些人不是被选拔出来的，而是涌现出来的，而要让他们涌现出来，就要给他土壤，让创业变得更加自由。当这个社会的创业更自由时，肯定会有一些人能乐成进行创业创新运动。

以是我在书中反复夸大一句话，“发现创业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创业变得自由”。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自选择举动。我们说谁办了什么企业，这都是他的自选择举动，他不是被人发现的，他是自己发现自己的。

我们看到，有很多年轻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方面的苗头。他读书不肯定很好，可能比较偏科，不太会成为学霸，但是小时候就会显现出一些天赋和创新潜力。比如说如今比较火的饺子导演，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动漫，不停想去做动漫。以是我以为，只要创业变得自由，创业地有很好的生态，就有概率乐成。

DeepSeek办公地汇金国际大厦夜景 视觉中国

观察者网：以是杭州出现了“六小龙”，阐明杭州给这些创业者提供了精良的土壤，提供了一种创业生态。在这个生态中，当局和市场是两个非常告急的脚色。您以为在杭州的创业模式中，两者分别扮演什么脚色？我们说要统筹好有用市场和有为当局的关系？您以为关键是什么？

张军：当局跟市场之间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已往我们总说，市场和当局完全差异，当局的事故往往干预了市场，以是大家总盼望当局做得越少越好，如许的话市场就比较自由。但随着经济的不停发展，随着我们不停深化对市场经济模式的认知，逐步地就会发现，中国在改革开放后推动经济不停市场化的过程中，当局和市场在某种意义上是合二为一的。

我们很难想象，如果当局不作为，这个市场会怎么样？我想这肯定是个蛮横的市场。如果当局太作为，市场可能失去活力。以是这之间存在一种平衡。因此，肯定不能分开看当局和市场，不能说市场是市场，当局是当局。某种意义上说，我以为它们是同一个体系的告急构成部分。

经济要很好地运转，创新创业运动要可以或许发生，固然须要市场。所谓市场，即个体有充足的选择自由、创业自由。但同时，市场也须要当局非常有用地掩护创业者的权益，当局要可以或许提供相应的鼓励，可以或许低落市场的不确定性，同时也要有相应的政策来支持创新创业运动。像杭州、上海、北京、深圳等这些城市，都是很好的案例，只不过城市之间我们能看到一些差异。为什么没有人问，为什么京东是在北京？为什么拼多多是在上海？

观察者网：我以为可能这一次杭州一下涌现了“六小龙”，数目比较多，而像京东、拼多多如许的大公司，都是独立的个体，大家可能会以为存在偶然性。这次杭州一下子出现了一群，大家就会想，这此中是不是有规律性的东西存在。

张军：雷同的征象，我在写《改变中国：经济学家的改革记述》《深圳古迹》时曾讨论过。当时深圳也是一大批乐成创业的公司聚集的地方，被称为“中国的硅谷”。

十年前我到武汉调研，当时武汉给我的印象，很像大家今天讨论杭州的环境。武汉的华中科技大学是所非常好的工科学校，每年武汉有凌驾100万大学毕业生，很多弟子毕业后南下去了广东，也有在本地创业的，我当时以为创业运动在武憾嗝椿成风。直播平台斗鱼告诉我，他们每年都在长江边举行嘉光阴，天下各地的粉丝都聚集到那边，当时我真的对武汉刮目相看。

今天在杭州，包罗之前在深圳、武汉看到的征象都阐明，只要创新创业的生态可以或许做得好，很多创新的运动都会发生，并不见得说必须是哪个城市。

3月15日，杭州市西湖区的一家阛阓内，宇树科技G1人形呆板人与小朋侪握手互动。 视觉中国

美国有很多闻名的公司，但你看它们在美国整个版图上的分布，其实是没有规律的。我们都知道，硅谷位于美国加州，但实际上美国有很多闻名的公司并不诞生在加州，比如我们认识的微软、星巴克、亚马逊，它们都诞生在华盛顿州，一个位于美国西北部靠近加拿大的农业州。特斯拉也不诞生在加州，它诞生于得克萨斯州。

我以为这个征象很有意思，这些由创新创业产生的闻名公司，从过后看，他们在一个国家内部的地理分布上，是没有什么规律的。以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以为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有这么多城市，只要我们把创业的生态环境、生态体系做好，将来那些告急的科技公司可以诞生在我们今天无法猜测的任何一个地方。

观察者网：我们刚刚聊到了当局，聊到了市场，聊到了产生创新创业公司的土壤，另有一个很告急的就是高校。如今很多人说，这波浙江大学“赢麻了”，浙江大学之于杭州就像斯坦福之于硅谷。“杭州六小龙”当中，DeepSeek、云深处科技和群核科技的首创人都毕业于浙江大学。在“六小龙”火出圈的时候，我们看到浙江省省长走进浙江大学，问计于大学。高校在一个地方的创新创业发展当中发挥怎样的作用？怎么才气将高校的作用最大化开释？您有什么发起？

张军：我并不以为高等教诲对将来的创新创业运动来说是最告急的。由于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如今，这个天下上诞生了很多告急的公司，它们的首创人当中，有很多都没有在大学里面拿到学位，有些中途就辍学了，有些甚至没有进大学的校门。

如今的环境有所差异，由于我们处在人工智能的期间，技术的壁垒和门槛相对高一些。如果你不进大学，不去学这个领域、这个专业，把握这些技术可能相对会比较难，但这还不是一所大学存在的最告急的价值。

如果大学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要造就出几个告急的创业者大概创新者，这恐怕低估了大学对社会经济发展的告急性。即便我们如今看到，科技领域当中有很多乐成的创新运动是由从某个高校大概工科学校毕业的弟子完成的，我们也不能简单地把大学存在的意义归结于，就是要造就出能建立一些告急公司的人，大学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我如今有两点比较担心的是：第一，“杭州六小龙”的征象可能给大家造成一种错觉，以为每个城市必须有一个工科学校、必须办一所更大的工科学校；第二，让现有大学的理科、工科更快地扩张，对人文学科造成挤压。这是一种急功近利的做法，我不是很认同。

我在大学教书很多年，我以为大学最告急的是为年轻人提供更多素质上的教诲。

2025年3月8日，杭州，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 视觉中国

我近往复了趟日本东京的早稻田大学，这也是我多次进行学术互换的学校。它们有一个学院，汉字是“教养学院”，英文是“Liberal Arts”。中国早期把“Liberal Arts”翻译成博雅学院、博雅教诲，复旦大学原校长杨福家曾致力于遍及这个概念，他写过一本书叫《博雅教诲》。我发现日本人用汉字用得非常有意思，非常直白，它们叫“国际教养学部”，其实就是一个素质教诲的概念。

今天中国的很多综合性大学搞通识教诲，其实带有很强的“博雅教诲”的色彩，我以为这优劣常告急的。至于说，我们还要不要分专业，还要不要鼎力大举发展工科、理科，固然要。从科研的角度来说，很多科研运动是在实行室、研究院里做的，但就本科教诲而言，可能更多的照旧教养教诲、通识教诲、博雅教诲。

观察者网：您提到了大学的作用、教诲的意义。我注意到，本年一月，中共中心、国务院印发了《教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此中特殊关注到人工智能这一在教诲发展中的告急变量。人工智能的发展，会给传统教诲带来哪些详细影响？将来的教诲应该怎样自动地去顺应人工智能的发展？大学的目标、功能和教诲方式会发生什么变革？

张军：首先我以为，这肯定是一个须要我们去研究和思考的题目，我信托我们在将来相称一段时间里不会有答案。就像人工智能的出现会对经济造成什么影响，会对劳动生产率造成什么影响，会对就业造成什么影响，我信托如今是没有答案的，但我们可以去研究、去思考。

比如说如今中国的各所大学，包罗复旦大学，都在增能人工智能对差异学科的赋能，“AI for Science”“AI for Social Science”“AI for Humanities”。如今可能人工智能对课堂的赋能还比较弱，但我信托将来5年，可能在险些全部的学科和课堂教学中，会有越来越多人工智能的赋能。在教学本领、教学内容、课堂互动，甚至在研究和讨论的方式上，可能都会发生比较大的改变。

比如我们做经济研究的，已往会给弟子进行很多关于计量经济学、统计学方面的训练。如今有了大数据，有了人工智能，有了大模子，我信托，很快课堂上就会出现怎样更好地用大模子、用人工智能的方法来做因果关系推断等内容，这对社会科学来说优劣常告急的。我们如今才刚刚开始，不过AI会在我们的课堂、科研和教体系中有较快、较好的排泄。

至于说这个东西会不会让老师变得多余，会不会让上千年来我们形成的教诲制度、教诲体系瓦解，会不会让弟子不走进学校，借助AI也可以自我学习、自我教诲等题目，我信托现在是没有明确答案的。但是我想，我们会有更多的人去讨论、研究这个题目。

观察者网：当人工智能对教诲的赋能越来越强的时候，如果大学还存在，还须要老师教学生，您以为弟子走进大学，老师须要教他们什么？比如说，在将来的某一天，经济学院有新生来报到，您最想教他们的是什么？

张军：我想这就是人工智能和人类智能之间的比赛。比如说，我讲一门课大概跟弟子讨论一个题目时，也许DeepSeek可以给出一个讨论的文本，甚至于给出一些题目标答案。我也会给出我的答案，这个答案可能和DeepSeek给出的并不雷同。对社会科学来说，没有最好的答案，永远有更好的答案会出现。

我如今还不能想象，将来有一天，我想得到的答案DeepSeek都可以给出。但是我以为，学术当中的很多内容将来是可以被人工智能代替的。比如，如今社会科学研究范式当中，很多都可以用呆板完成，它可以帮我做回归，帮我辨认因果关系，帮我处理处罚数据、做文献整理等等。这些可能是可以被代替的，但也许另有一些东西不能被代替。比如，弟子和老师可能更盼望坐在一起讨论，而不是在电脑上得到答案。

2024年8月13日，南京，地铁站里用AI技术生成的巨型画作。 视觉中国

我有时候就在想，汗青上几百年不停地机器化、自动化，但是有时候你会发现，人很有意思，人会花更多钱去买手工的东西，而不乐意买呆板做出来的。其实有很多东西呆板完全可以做得比人好，包罗食品、艺术品等等。

比如你如今喜欢的某位画家的作品，我想将来人工智能应该完全可以更换这个画家创作出具有他风格的作品。但也许你照旧很盼望得到他亲手画的，我以为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征象。再比如说，我们在买东西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标注，说这个是“handmade”（手工的），它反而更贵。以是，我们照旧应该保持乐观。

观察者网：这就扳连到“意义”，很多人在办事故的时候，做成这件事是一方面；在过程中寻求挑战，寻求做这件事的价值和意义，又是别的一方面。如果说都被人工智能做了的话，可能人类自我价值的表现、得到感就会低落。

张军：对，甚至于人会以为活着没有意义了。以是，在人工智能对传统教诲形成挑战这个题目上，只管我们不知道将来的答案，但我并不那么灰心。

其实，同样的题目也发生在劳动力市场。大家关心AI将来比人还智慧，那将来劳动力市场会发生什么变革？是不是会完全被呆板代替？这个题目如今也是一种社会焦急。

我想焦急是基于人们的一个简单推断，大家以为，既然AI比人还智慧，无所不能，将来我们肯定是多余了，我们的将来在什么地方？

如今在经济学界，很多经济学家在思考这个题目。我的一个弟子从美国返来，带给我一本阿西莫格鲁（Daron Acemoglu，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写的书。这本书就是讨论人工智能、数字技术对经济的打击到底是什么样。阿西莫格鲁很关心这个题目。

他提到了经济学的一个概念，叫“卡尔多究竟”（Kaldor Facts），即从短期来看，社会对劳动的需求会有颠簸，有时会有大量的失业，比如遇到经济危急时。但把时间线拉长就会发现，社会对劳动的需求相对照旧比较稳固的。而且从统计来看，一个社会的全部产出当中，劳动所占的份额，也就是分配给劳动的报酬，它的占比恒久来看没有太大的颠簸。

因此，阿西莫格鲁提出一个题目：从工业革命以来，技术不停创新，全部出现的先进技术都是为了更换劳动。既然云云，为什么“卡尔多究竟”还存在？

很显然，这些更换劳动的技术诞生的同时，可能又产生了对劳动的新需求，创造了新的岗位。比如制造业大量利用呆板以后，劳动力变多余了，但是服务业起来了，吸纳了这部分劳动力，服务业又不停有新的领域和岗位出现。

从汗青上看，技术的每一次创新都没有让人类走向闭幕，人类完全被代替的环境还没有发生。我信托阿西莫格鲁以为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题目。

他提出了一个告诫，我以为很有意思。阿西莫格鲁以为，如今AI在做的事，在我们看来固然很具挑战性、很告急，但也许将来不是最告急的领域。

如果它将来的发展方向是我们如今不太清晰的领域，也许在那些领域当中，AI的应用可能会对人、对劳动产生新需求。

固然，这可能带有一种推测、安慰，但至少阐明题目是比较复杂的。我们思考这个题目标一个相对比较正确的方向，就是看看已往的技术进步是怎么影响劳动力的，将来会不会依然云云。

观察者网：我以为各位经济学家，包罗张军老师您在内，对将来的环境照旧比较乐观的。但对于很多平凡人来说，可能如今心田存在一种焦急感，也想做一些准备。您以为对于个人发展来说，在如许颠覆性技术发达发展的今天，我们要拥有怎样的个人技能，大概是知识储备才气在AI期间更具有竞争力？

张军：第一，素质教诲优劣常告急的，不管我将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不管这个工作会不会被呆板代替，我们都须要有非常发达的素质教诲体系，我们要变得有教养，让整个国民的素质越来越高，我以为这点非常告急。

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不管AI怎么发展，它消灭不了这个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讲，教诲优劣常告急的。

第二，既然有了AI，我们不要抗拒它，我们要去利用它，这就是所谓的赋能。我记得英伟达CEO黄仁勋说过一句话，大抵意思是，与其说是AI跟人竞争，不如说是会用AI的人和不会用AI的人竞争。我想这个话现在来说肯定是正确的，以是我们应该更多地去拥抱AI，让AI帮我们办事故，这一点至少不会错。

究竟上，如果AI可以提高更多人办事故的效率，甚至可以大大减轻他们在工作上的辛劳，这对个人的全面发展不优劣常告急吗？

观察者网：以是将来我们驾驭AI的本领优劣常告急的。

张军：是的，以是我们没须要把AI当尴尬刁难手，应该把它当作朋侪。

2025年3月12日，浙江杭州，老人和AI大模子养老呆板人“小希”在社会福利中心进行互动谈天。 视觉中国

观察者网：其实如今齐备的焦急都是创建在大家对将来的一种想象上，以为将来人工智能会更换很多人，很多人会失业。就像您说的，这是一种简单的推断。我也想跟您讨论一个征象，我们要让AI变得强大，科技效果的转换是很告急的，如今我国在高程度期刊上发表论文的数目已经是环球第一了，这是可喜的，但是跟美国等西方国家相比，我们科研效果的转化率还不高，这又优劣常可惜的，您以为造成这个征象的缘故起因是什么？堵点在那里？怎么样才气疏通？

张军：我记得在零几年的时候，《文陈诉》组织了一个系列讨论，就是关于科技创新。当时我在《文陈诉》上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我们的反省不能脱离国情。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当时人均GDP只有几千美元，不可能跨越式地站到发达国家的行列当中。

但是中国已经做得相称不错了。如果以人均GDP作为尺子，把天下上全部跟中国人均GDP相近的国家大概地区放在一起去看，很显然，中国已经在很多领域中走在了前面，而且可能是极少数，甚至是唯一在科创、科创公司等指标上站到发达国家行列的发展中国家。

若干年前我在北京开会，劳伦斯·萨默斯（经济学家、美国第71任财政部部长）说，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均收入只有美国四分之一的国家可以拥有天下上这么先进的、这么多的科技公司。我想，有很多缘故起因可以来资助我们表明，为什么固然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是在很多领域中比其他发展中国家做得好。

如今来看我们的论文发表环境。中国首先是生齿多，以是总量肯定是跑在质量的前面。固然总量跑得快，但如果分摊到人头，我们的人均发表量可能一下就把中国放到了一个中等程度。但是，你能说我们发表总量天下第一不是功德情吗？这肯定不对。

这些年我们能在国际上有如许的发表数目，很大程度上表现了我们团体科研本领提升的速率。

固然跟西欧的很多发达国家比，我们的转化率还不高，但我们也要以平常心去看这件事。就像我刚才说的，中国照旧一个发展中国家，如今数目肯定是跑在质量之前，但有了数目以后，程度积聚的速率不是可以更快吗？如今我们论文发表数目已经是环球第一了，将来数目标扩张速率肯定会慢下来，而科研和队伍的团体程度会开始逐步上升。

中国是追赶型模式，一开始我们连国际发表都还很少，如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国际发表数目环球第一，这非常锋利；我们的专利数目如今也是环球第一，这也很锋利。你说如今还没有到达美国的效果转化率，我以为这就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

我也信托，从规律上说，在我们的论文发表数目到了天下第一以后，背面跑得最快的肯定是质量，所谓质量，就是研究效果的含金量、原创性、创新性，接下来肯定轮到它们开始快速提升。以是，可以想象将来中国会有越来越多的科技创新，越来越多的科创公司。

我们体量大，生齿是美国4倍，我们的人才，理论上说也应是美国的好几倍，但这还须要时间。

观察者网：就像您说的，我们如今到了一个不光寻求数目，更要寻求质量的阶段。您以为在如许一个阶段，我们的政策大概说体制机制可以做哪一些调整或改变，来引发这种积极的局面？让我们高科技效果的转化率越来越高，高质量的论文越来越多？

张军：这是一个非常告急的题目。对数目，你可以接纳一些战略，让数目标增长快一点，甚至到达、凌驾发达国家程度。比如，如今各个科研机构、大学的鼓励机制都是针对发表数目、国际发表、“顶刊”，考核KPI都看这些。

但是，对于提升质量，我以为这些推动数目增长的战略就不管用了。我很难想象你如今可以用KPI，用考核指标来鼓励我们的科研工作者去做更好地发现、发明。在这种环境下，我们须要有耐心。

对很多大学和研究机构来说，有一些工作须要“跑量”，但是到了如今这个阶段，量已经没有那么告急了。这个时候，须要出台非常明智的政策，让我们的科研职员慢下来，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自由，不要让他们被这些指标和考核压得喘不过气。如许一来，就大概率会诞生原创的效果、好东西。

2021年11月17日，沈阳药科大学实行室，大弟子在做中草药实行。 视觉中国

这是我们如今要思量的题目，由于中国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日本从前也是数目优先，但到厥后，你会发现日本的大学、研究机构、公司的研究院，节奏都放慢了。节奏放慢以后，很多人以为他可能10年20年都没有效果，但是没有关系，效果厥后日本出现了一个告急的效果，得了诺贝尔奖。

你可以有鼓励的政策、战略来推动数目标增长，但是同一个战略用在质量上就不肯定管用。我以为中国的一流大学其实也须要有如许的环境。这有点像刚才我们讨论的生态体系，是创新的生态。如果我们的一流大学都能放慢节奏，将来出好东西的概率就会非常大。

观察者网：张老师，我以为您这个想法很好，我们的科研职员在这个阶段得慢下来。那什么样的政策，什么样的环境大概说ecosystem才气让这些科研职员在慢下来的同时“活下来”，而且活得好？

张军：这就须要对研究机构有更多的投入。我以为，固然如今我们的投入在不停增加，但是我们须要重新思量这些投入，包罗怎样让大学的研究职员过上比较面子的生活，不要整天为经费题目焦急，能有更慢的节奏来做基础研究。

要知道，全部科技创新的背后，基础研究、理论的发现优劣常告急的。中国在这方面可能跟西欧的发达国家，甚至跟日本之间也有比较大的差距。在应用层面，由于中国人多，投的钱多，开发本领比较强，我们的开发研究也做得很好。但是在基础研究层面，我们的差距可能还比较大。

以是我以为，如今这个阶段，我们不见得要急功近利，应该把更多的精神放到基础研究层面。我们有很多一流大学、顶尖高校，要思考怎样把基础研究做起来，让我们的传授们能恒久致力于基础研究，而不要为完成KPI去奔忙。在这方面，我们须要营造更一连的生态体系。

观察者网：这和我们的人才造就也是息息相干的，我们如今非常夸大新质生产力，您以为怎么才气创建起跟新质生产力的发展相顺应的一套人才造就模式大概说是引进机制？

张军：我们经常说大学须要有自己的定位，这固然是对的，但在现有的体制之下，不管什么样的大学，大家都想干最热门的事故，大家都跟着所谓的“风头”走，这恐怕不可。

在整个教诲市场里面，大学固然可以相互竞争，但最告急的是，它们可以有各自存在的来由，我以为这一点非常告急。有些学校，思量到它原来的传统、汗青积淀，我以为它们在某些领域可以做得很好。

中国在新质生产力、技术开发和应用型创新方面做得相称好，但总要有人去做基础研究。中国人很智慧，做基础研究完全没有题目。我以为，中国的一流大学、综合性大学，应该去做这些事。这些大学的规模、条理、重点完全可以不一样，我信托，将来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也会出很多告急的效果。

有时候就是如许，可能大家并不关注他，但这反而为他在某一个小的领域当中配置了更多的资源，吸引更多的人才，在这个领域里面，他可能会出效果。我以为出好东西的几率，在很大程度上跟耐心有关系。

有一句名言说，“全部伟多数是熬出来的”。我信托每一个学校都能在某个领域中有非常告急的发现，但这不能急功近利。

观察者网：确实，教诲不能急功近利，须要耐心，人才也须要耐心。其实资源也须要耐心，以是我们这些年来特殊夸大“心资源”。我如今也注意到国资已经成为创投市场上一个非常告急的资金泉源，而且是“耐心资源”的“主力军”。但在实践中，国资创业投资“不敢投”“不愿投”等题目广泛存在，实际投资中“跟随”大于“引领”。近一段时间，从中心到地方正在加快修订、美满国资基金容错机制。您怎么看当下的这一积极？国资“不敢投”“不愿投”的背后有哪些因素大概堵点须要买通？在这方面您有什么发起？

张军：若干年以前，我曾在一个场合说过一句话。我说，讲到耐心，国有资源应该是最有耐心的，由于对国家来说，不须要急功近利，不须要太过地寻求短期回报。以是我以为国有资源应该天经地义成为“耐心资源”。

但是，如今我们国有资源的管理模式，让它很难充当耐心资源，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以为，国有资源可以承担济困解危的脚色，比如说，我们有很多告急的开发性或创新性运动，私人资源对此望而却步大概缺乏充足的耐心，由于它可能不停“烧钱”不停亏，中途而废了。在这个时候，如果国有资源可以给这些创新济困解危，这个事故可能就成了。

我以为，国有资源应该更看重企业的发展性，而不是短期的回报，应该看重企业将来一旦乐成，对整个行业和经济带来的巨大贡献。这可能是国有资源更告急的一个功能。

国有资源投了很多基础性、战略性的领域，这在某种意义上表现出“耐心资源”的性子，由于这些领域研发周期很长，也没有短期回报，甚至可能亏钱，但是它对整个经济有很强的外部效应。这种环境下，国有资源去投资是最好的。我想，中国正是由于有国有资源扮演了如许的脚色，让整个经济表现出在基础和战略性领域的完备性。这个方向是对的。

2020年6月4日，江苏常州，常州创业投资团体。 视觉中国

但是，如今国有资源的管理模式出现了一些急功近利的征象，另有所谓“担责”的题目，这恐怕是要思量进行改革的。对国有资源来说，如果更关注短期回报，更关注它亏不亏钱，作为实操人的官员又更关心要担责，国有资源就酿成了一个非常平凡的资源，跟市场上其他资源酿成了竞争关系。如许一来，固然就不具备耐心资源的性子和功能了。

观察者网：我们盼望国有资源去“投早投小”，去济困解危，如今就像您说的，国有资源的管理模式有待进一步调整，对此您有什么发起吗？您以为怎样才气更加公道地引发国有资源“投早投小”，投到一些关键创新上？

张军：我以为这须要自上而下的顶层计划，计划一套新的国有资源运行的模式和体制。我们要想明确这件事故，分门别类把它梳理清晰，那么相称一部分国有资源完全可以成为济困解危的“耐心资源”，这是没有题目标。

观察者网：客岁底的中心经济工作集会在提到新质生产力时，特殊夸大了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规范地方当局和企业举动。您以为“内卷式”竞争是怎样形成的？我们看到如今很多年轻人由于工作特殊“卷”而选择了“躺平”，您以为这种内卷会对我们国家经济造成哪些影响？我们又该怎么去综合整治？

张军：首先，竞争是功德。从恒久来说，竞争对经济的发展，对财产的升级肯定是功德。已往我们经常讨论所谓过度竞争，“内卷式”竞争其实带有“过度”的色彩。

我想，就现在来说，可能由于中国恰好处在经济转型时期，经济有比较大的调整，特殊是疫后中国经济又进入到一个数字化驱动的转型阶段。这个变革非常快，不确定性固然也很大，以是各行各业如今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你今天还“活着”，来日诰日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

以是，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计谋就成为各个企业的主导计谋。我不是要过得好，不是要思量我将来怎样才气过得好，而是先要思量怎么活下来。这种短期内我们看到的征象就是所谓的“内卷”。

我以为它其着实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已往几年经济的变革：由于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的发展，让整个财产经济在朝一个新的方向驱动，很多旧的模式都已经被镌汰了，而且迭代速率很快。有人说，已往一个“独角兽”可以有十年八年的存活期，如今“独角兽”可能两年三年就面临很大的生存危急，甚至于三年前的“独角兽”今天可能都不存在了。前几年非常火热的电商平台，如今也在快速迭代。

我们须要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中国经济，疫情后我们看到的是，在少数部分出现快速的数字化趋势，但如今发现险些全部的部分都已经快速地走向数字驱动的发展阶段。

在如许的配景下，让我们突然以为似乎来日诰日酿成未知了，不确定性大幅度上升，这就导致我刚才说的，短期来说，生存计谋酿成了企业的主导计谋，而不是发展计谋。

照原理，一个企业应该更关心他将来五年十年的发展，但如今他更关心的是我能不能活下来。这是在转型期的非常暴虐的征象，而且我不以为这个征象两三年就会消散，还须要一段时间。

观察者网：以是，我们还得做好面临这段过渡时期各种迁移转变的准备。

张军：对。我信托时间久了，“内卷”这些词汇会逐步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散，大概说，基本上没有人再去谈“内卷”题目。

观察者网：谢谢张军老师，以上就是我今天全部的题目了，再次感谢您做客观察者网。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逐日阅读意见意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