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剧，为何越来越讨人嫌

“如今国产剧有种创作模式是为热搜写剧，给每一集打上热搜标签，剧情全围绕着关键词来编。”

暑期档落下帷幕，不少热播电视剧都进入了尾声。

这个炎天，我们见证了《梦华录》《星汉辉煌光耀》《苍兰诀》等古偶剧的火爆，看过《关于唐医生的齐备》《幸福到万家》等口碑较好的实际剧，也为《玫瑰之战》《高兴颂3》的缺憾感到痛惜。

当我们衡量一部剧是否成为爆款，总会遐想到它上过多少次热搜。无论是观众真的在热情讨论，照旧片方气力砸钱营销，都不可否认热搜已经是剧宣的告急渠道。

值得留意的是，制造热搜反而成了一些电视剧的目的。这类“热搜剧”是怎样产生的？我们和编剧贾东岩老师聊了聊。

贾东岩

编剧、监制

代表作：《风声》《猎罪图鉴》

2021年获第27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编剧提名。

拼集热搜已成剧集模式

新周刊：我们看到您发微博称，如今有一种脚本创作模式是“为热搜写剧”。近期的一些国产剧确实给了观众如许的感觉，它们好像在用力地拼集可以上热搜的桥段。可以详细谈谈您对“热搜剧”的明白吗？

贾东岩：“热搜剧”不是一种基于故事本身的创作，编剧是先入为主地推断观众对哪些话题感爱好。

他们在一开始就设定好了要“冲热搜”的情节，以是人物的功能就是把这些情节连在一起，而不是由人物的发展推进情节，效果彻底酿成了碎片的拼接。

在确定好了故事线的条件下，再去细化内容，这是我们称为“串珠点翠”的法子。但“热搜剧”由于一开始就先确定了“珠子”，不思量毗连的“线”，强行推进，就导致整个故事出了毛病。这就是所谓的“穿贯无绳，散钱委地”。

新周刊：“拼集热搜”如许的创作模式是否已经成为一种盛行趋势了？

贾东岩：可以如许说。据我个人的观察，这种趋势大概是2020年前后鼓起的，其时有几部剧播出效果蛮好的，也上了很多次热搜。

此中有些剧质量是很好的。比如《三十而已》的叙事本领、场景、拍摄都很好。《安家》的主题非常清楚，就是卖房子，它出现出了生存中涉及到房子的方方面面。

《三十而已》

这些剧火了以后，各人就争相模拟。但是他们没有明白作品本身的魅力，忽略了创作难度，选择去关注更容易操纵的地方，比如顾佳的话题性。以致有些制作方本身也搞不清，以为是话题多导致了热搜多，以是吸引的观众就多。

于是，有些人就以为只要能上热搜就行。在这个条件下，创作者对预设的观众存在严肃的谄媚心态。在播出之前，片方大概就抱有过高的预期，以为每一段内容都在寻求话题度，肯定能引发很多讨论。

如今有些剧的宣传以致故意把剧情看成社会消息来推，推上热搜以后“骗”人点开，以此来给剧集引流。这种剧就显着是在创作之初为热搜计划的。

新周刊：为什么片方不能专注故事本身，而去在意有没有热搜话题？

贾东岩：由于剧集创作周期每每是比力长的，这个时间不管故事好不好，很多创作者容易失去信心。毕竟一个故事看三五遍，你大概就感觉没有那么希奇了，作者本身以致要看二三十遍。

尤其如果是审稿的甲方，他们越看越有大概以为：“这个故事是不是不可啊，近来某某话题盛行，我们把它加进来是不是就吸引人了？”逐步地舍本逐末，酿成创作以热搜为主了。

《密斯的法则》

新周刊：这么说的话，实在影视公司所明白的爆款，跟观众心中的好剧总是有肯定毛病的。

贾东岩：由于影视公司没有办法开辟出属于未来的爆款。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各人都是追着从前的爆款跑。

剧集创作很像变把戏。当各人关注的焦点在把戏师的左手上，他却在右手动了手脚，戏法突然呈如今你眼前，你就会感觉很神奇。爆款肯定是在人们当下忽视的谁人角落里产生的。

一个很典范的例子就是反套路的乐成。当各人不绝盯着一种剧，就会产生固定化的期待，但突然出现了跟预期不一样的东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就能劳绩好评。

新周刊：前段时间话题#年轻人为什么越来越关注实际题材剧#上了热搜，毕竟上近几年确实也有一些好的国产实际剧。“堆砌热搜话题”与“反映社会实际”的界限在那里？

贾东岩：二者的本质区别在于，社会实际剧会认真探究某个社会标题标各个层面，较为客观地出现并分析标题，而“热搜剧”则是选择了没有颠末思辨的大众判断，直接扔出告终论。

《人间间》是近期口碑很好的社会实际剧。

由于热搜每每有明白的效果，“热搜剧”无非把观众已经相识的社会消息再重复一遍。

比如丈夫出轨，他肯定是不对的，老婆直接跟他仳离，这有什么可探究的呢？事先定好了谁对谁错，通过制造愤怒的方式上热搜，让观众骂骂这个男的怎么这么坏，实在意义不大。

如果我们同样写一场仳离戏，丈夫恰好是一个状师，老婆要跟他举行产业分割，那她要怎么办，很过细很深入地发掘下去，这才华逐步引出各种社会标题。

就像做数学题，“热搜剧”只给了一个答案，没有真实的解题过程。

其次，真恰好的社会实际剧，通常满意于说清楚一个主题，热搜剧则是摆列话题，计划一扫而空，而不做深入探究。

末了很告急的是，人物到底有没有“切身痛苦”。观众是跟着人物去感受的，如果痛感只是浮于外貌，这个故事是没有张力的，只是为了上热搜找话题而已。

《人间间》剧照。

新周刊：实在很多时间占据热搜的剧评分并不高，以是观众偶然会迷惑，为什么会出现烂剧宣传声量大、好剧却缺少宣传这种征象？

贾东岩：由于片方本身也知道剧的品格不敷好，固然渴望通过“吆喝”把它卖出去了。有人只要点开看了，他们就算得手了。

相反，做好剧的人每每太过专注于创作端了。他们自然地有些倾轧营销，以为本身的作品不须要靠这些。各人对宣传有一种误解，以为照本宣科地“宣”一下就行了，但它实在是一个连续互动的过程。

新周刊：热搜也是一种有代价的宣发渠道，您觉恰当前影视作品应该对热搜抱有怎样的态度？

贾东岩：我从前经常举一个例子，传统的电视剧创作更像交响乐。台上演奏的时间，观众要正襟危坐，只有演奏完之后才华鼓掌。如今的电视剧更像摇滚乐，台上的人唱的时间，台下的人肯定也是跟着嗨的。

热搜也好，弹幕也罢，本质上是创作者和观众互动的一种渠道，值得充实使用。但是如今很多人的创作头脑是上热搜的头脑，以为“只要上热搜，那就乐成了”，于是热搜成了一种仅仅是“广而告之”的工具。

有些剧播出的时间，是直接排好了哪一集要上怎样的热搜，陶醉在“我很良好”的状态里，这种自恋式的热搜是百分之百有标题标，是“懒”的。

如果热搜用好了，就会有正向的效果。近期这方面做得比力好的，我以为是《苍兰诀》。剧方不是预设热搜，而是针对观众的反应选择讨论角度。深入分析故事，再发掘话题，互动高度实时，形成了良好的观剧氛围。

我以为国产剧的产物效果非常直接，在哪个环节不“懒”，哪个环节就有回报。

《苍兰诀》剧照。

编剧工作是个传话游戏

新周刊：业内好像有“豆瓣四分剧最吃香”的说法，好的创作者不喜欢按照甲方的要求随意修改脚本，反而是那些拿钱服务写“热搜剧”的编剧大概比力受青睐。写烂剧真的比写好剧赢利吗？

贾东岩：这个是肯定的。

由于编剧代价的天花板并不高，而且写好剧黑白常耗时的。我们的《风声》写了八个月，照旧由于我们的制片人非常通情达理，相互共同得非常融洽。实际上，大部门脚本要花一年半以致两年，有些还会更长。

如果按照资方要求去写一部跟市面上作品比力同质化的剧，那通常几个月就能完成了，固然就好赢利了。

但是，实在完全按照资方要求去修改的创作者并没有各人想象的那么多，很少有编剧乐意不绝按资方意图创作，以是才会产生各种抵牾。

当出现分歧，偶然编剧是对的，偶然资方是对的，但最闭幕果出来时，谁对谁错，每每照旧一笔糊涂账。

《风声》剧照。

新周刊：那为什么有些剧还会出现逻辑崩坏的征象？整个创作者团队没有人发觉吗？

贾东岩：我们经常说脚本的创作是“传话游戏”，很磨练各人的沟通本领。资方有要求，但他们经常不能表达得很正确，差别编剧的明白力也有参差。这就会造成脚本频频修改，照旧达不到令人满意的水平。

别的，创作过程很漫长，最常见的是，写的戏原来想对标的是甲，突然近来乙火了，那要不要改成对标乙呢？

各人一稿一稿地调解，逐步忘记了初心。导演和演员到场之后，他们是否认同编剧的初心，这又会发生种种厘革。

全部人为了相互共同，肯定会积极说服本身跟别人告竣划一。由于在影视行业里，最重要的是让项目活下来，这是一定会有妥协的。

如果不当协，你大概就没饭吃。但不绝地妥协，创作者就大概会失去本身原来的逻辑。

新周刊：如今国产剧同质化严肃，越来越多的观众不乐意为一样的套路买单，久远来看是弊大于利的。为什么资方照旧不绝地投拍相似的剧？

贾东岩：实在很简朴，久远的事变是不归资方管的。资源如今赚了就可以了，至于未来的行业形势，资源不须要关心，担起这份责任的只能是文艺创作者。

我以为不应强求资源。有人去选择恒久长处，我们是高度欢迎的，但选择短期长处也很正常，毕竟钱是他们的。就算是我们这些创作者，在对峙本身的创作之余，也会恰当获取短期长处以包管生存。

如出一辙的海报和如出一辙的仙侠剧。/图源网络

创新是有风险的，而且很多民气目中的远景，毕竟是不是幻影，没有人知道。大部门情况下，90%的人是在完成自我重复，或是对他人的重复。能有一点微小的创新，就很不错了。

固然编剧有很多事可以抱怨，但我以为这件事是没有须要抱怨的，由于毕竟作品是要放到市场上去评估的。做好当下的工作，有本身的对峙，末了让观众去评价就好。

新周刊：偶然纵然创作出了好脚本，但还要遇到乐意拍原创脚本的甲方，而且导演、制片人、演员等等不会随意改脚本，才华包管剧作的完成度。您是编剧，也继承过监制，在这方面有什么心得和发起？

贾东岩：我们团队的风俗是拍摄时要有三四个人去跟组，看住他们不要举行可骇的修改（笑）。

固然，我们是会网络修改意见的。比如演员每每是会深入脚色心田思索的，以是很多时间他们提出的意见很中肯，我们就会改。如果说得不对，我们也会拒绝。

剧组的各个职能部门长处差别，脚本在剧组里的位置就像是兵家必争的舆图。这就是为什么编剧经常没有职位，由于全部人都要在你的土地上打斗。我们一样平常是通过开会，把所故意见汇总起来，一条一条地梳理息争释。

《风声》剧照。

其他人可以对脚本提出质疑，那我们也可以对他们的工作相应地提出质疑。场景说酒庄拿不下来，那我们就去接洽酒庄，效果以更低的代价谈下来了。

如果剧组真的有拍摄困难，我们也可以在脚本上办理，而不能是现场找个来由恣意拍。

实在反过来想，他们在你的“舆图”上打仗，你恰好应该是最超然、最清楚的谁人人。

脚本是特殊不怕改的，最告急的是改得公道，不要影响故事的出色。

新周刊：谈国产剧不能不谈外洋的好剧。上世纪90年代日剧的盛行、新世纪后韩剧和英美剧的盛行，对中国观众和电视剧都有巨大影响。您以为现在国产剧应该鉴戒和学习的地方有哪些？

贾东岩：如今的国产剧风雅度不敷。不光是视觉制作上的风雅，也包罗剧情创作上的风雅——怎样能用更短的时间、更会集的场景、更少的台词来完成一段有张力的叙事。

不管是外洋剧照旧国产剧，一部好剧必须要有高度同一的叙事计谋。编剧定下来的叙事计谋由导演实行，导演水平不好就容易出毛病。

美国公共电视网的脚本过关率约莫是3%，我以为这黑白常公道的。而根据我们国内前两年电视剧的产出量来看，脚本过关率是过高的。如果控制在5%左右，实在完全可以满意观众的欣赏需求，能包管质量，也能杜绝资源浪费。

美剧《风骚状师》剧照。

“不写当下最盛行的东西”

新周刊：您好像很关注当下在播的一些剧，是怎么做到分身工作和追剧的？

贾东岩：我们工作室有个风俗，通常会挑正在播的剧，天天午饭的时间各人一起看一两集。相识一下偕行近来在做什么、做得怎么样，这也是一种探讨。

我们平常也会留意搜集脚本，拿在手上去跟看到的效果尴尬刁难比，分析它为什么好、为什么坏。

在播剧我们根本都要看一遍，不答应不闻窗外事的笃志创作。由于期间在厘革，观众的口胃也在不绝地变，我们须要实时相识。

《玫瑰之战》

新周刊：您在微博上提过，很多新人编剧没怎么写过完备脚本，缺乏布局头脑。听说您的团队也有不少年轻编剧，您怎样锻炼他们的本领？

贾东岩：我的拍档武瑶老师是中国传媒大学戏文系的副传授，我也是传媒大学的校外硕导，以是我们带新人还存在着肯定的讲授意义。如今团队模式成熟了，我就回归独立创作了。

在带年轻编剧的时间，我们通常会根据他们的特点去偏重造就专长。由于造就一个全才耗时非常久，让新人先有一个极致长板，他们就有了工作代价，在一个范畴里做好之后，再逐步学习其他的。

在脚本创作的分工上，我们比力自满的履历是让每个编剧都写一遍完备脚本。先把分场和叙事计谋都确定好，然后全部人轮替写一遍脚本初稿，做“重写式修改”。

到末了，我们全部人坐在一起，一场戏一场戏地讨论修改，形成比力美满的版本。时间上并不比一样平常的创作多，但如许做会让脚本打磨的次数更多。

《猎罪图鉴》

新周刊：我们知道《猎罪图鉴》的案件都是有原型的，这与您团队的采风运动密不可分。但您也说过“编剧不能只信任本身的眼睛和耳朵”，那么采风时最告急的是什么？

贾东岩：最告急的是采真。由于很多故事都是由别人讲给我们听的，内里每每就会有讲者的主观因素。要拿到一手资料，即真正的故事原型，才华把它融入戏剧。如果是假的，大概是别人加工过的素材，那这个故事肯定是不好驾御的。

别的，还要采到履历者的真实感受。由于全部好戏剧写的都是人物的反应，观众要看的也是。由于观众能猜到情节，但猜不到人物的反应。通过采风，你得到的谁人反应才是人物的，而不是编脚本身的反应。

新周刊：创作脚本的过程中，您会思量反映一些社会热门标题吗？

贾东岩：我们团队以为，如果一个标题已经成为社会热门了，就没须要把它写成脚本。既然是热门，阐明各人已经讨论了很多，你再去写，只会自曝其短。

我们不绝有一个观念，编剧也好，作者也罢，要跟实际竞走。作为创作者，你比实际早一步写出来一个故事，这会特殊值得自大。

假设一件事还没发生，但有大概发生，大概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但还没有引起关注，那我们就乐意去探索。

毛病就是，甲方确实会以为要有热门话题。实际上我们有跟甲方产生过巨大分歧，甲方渴望这次创作能通过女性话题冲上热搜，给出了一个话题列表，我们说我们不操持在无关项目里消耗女性话题，末了就不互助了。

有些人把《猎罪图鉴》定性为女性话题剧，但我们是把它定性为弱者话题的。我们是在形貌弱者的反抗，而不光仅是女性。

《猎罪图鉴》

我们要写的是生命的声音，至于这个声音是男是女、是总是少，实在不告急。我们听到这个声音了，把它转达出去，这是作为创作者的工作。如果它恰好跟社会热门撞上了，大概是功德，如果没撞上，实在也无所谓。

新周刊：如果可以的话，在线替观众催更一下，之前有消息称柠萌影业已经动手开辟《猎罪图鉴》的系列续篇，以是第二季已经在路上了吗？其他作品进度怎样？

贾东岩：第二季的情况要等甲方的决定。我们也在等消息。

我们正在做的一个法医题材剧《划一之门》，脚本二稿已经举行到一半了。生存就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这内里恐怕只有“死”是最划一的。这部戏，不猎奇、不冷漠、不破案，受梁遇春《人死观》的开导，想用实际主义的伎俩，聊聊殒命背后的故事，听听那些大概壮阔大概幽微的声音。如果顺遂的话，本年应该有渴望开机。

工作室现在的重心在《猎罪语录》（暂定名），它与《猎罪图鉴》是雷同天下观、雷同风格气质和雷同寻求的作品。这一组故事是我们比力满意的，而且在叙事计谋和表现情势上完成了比力大的突破，是一个冒险之作。

冒险这个事是有瘾的。我们的心态很简朴，就是如许的故事写一遍已经很过瘾了，至于末了怎么样，看运气就好了。最最少，我们知道本身还可以写如许的故事。

作者 阿瑞

编辑 萧奉

校对 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