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PK越南，鞋服制造大迁移

纵观比年来的鞋服制造业发展史，“出海”和“内迁”这两条路径，在期间发展的轨迹上相互交错。路径当中相似的两个紧张节点——越南与河南——正在走出差异化的蹊径。

图/IC

文 | 《财经》记者 辛晓彤

编辑 | 余乐

老陈已经三年没回福建故乡过年了。

他是一家中国台资鞋厂的管理职员，这家工厂位于越南中部的嘉莱省。老陈在越南已经待了八年之久。在那之前，他是福建晋江一家鞋厂的工人。

晋江不绝都是中国的制鞋重镇，老陈不是没想过回故乡，只是留在越南的来由也很现实：“工资比大陆和台湾的同岗位都要高一些，社保齐备。”

用沃特体育董事长蔡金辉的话来说，老陈属于“被越南挖已往的人才”。老陈去越南的时间，国内沿海地区鞋服制造业向越南转移就已经成为趋势。蔡金辉告诉《财经》记者，2010年前后，莆田就已有多家工厂实行在越南开分厂，“一批具有一线管理履历的人去了越南淘金。”

近两年，有关越南是否会取代中国成为天下工厂的讨论愈演愈烈，鞋服制造这类劳动麋集型产业首当其冲。在2022年6月中国纺织品收支口商会的调盘问卷当中，85%的外贸中小企业以为订单向东南亚转移较为显着。

根据葡萄牙鞋类协会APICCAPS发布的《2021年天下鞋履年度陈诉》，2020年，越南鞋类出口占环球出口份额的10.2%，位居环球第二，2011年只有2%；中国仍以61.1%的出口份额高居首位，但十年间降落了12个百分点。

老牌巨头耐克和阿迪达斯的转移更直观一些——两家公司都是从21世纪初开始徐徐低落在中国的生产份额，并在越南等东南亚国家不绝加码。

（耐克、阿迪达斯鞋类生产占比，中国与越南对比图。）

“产业转移自己是从工业革命以来很正常的一个状态。”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应用经济学系副传授唐遥在继承《财经》记者采访时体现，劳动麋集型产业自己利润不高，会天然地向本钱更低的地区转移。

但产业转移的目的地并非只有越南等东南亚国家，不少沿海企业也在向国内中西部地区转移，河南、四川等已经成为鞋服制造大省。

对许多鞋服工厂来说，出海并非是一条坦途，岂论是一次性转移、还是重新建厂，都要付出高额资金，还要负担不确定性。蔡金辉提到，当年从莆田去越南建厂的，大多水土不平，能留下的通常有台资配景。

纵观比年来的鞋服制造业发展史，“出海”和“内迁”这两条路径，在期间发展的轨迹上相互交错。而路径当中相似的两个紧张节点——越南与河南——正在走出差异化的蹊径。

南下与北上

2015年，美国波士顿咨询团体（BCG）发布了一个传播广泛的观察陈诉《环球制造业的经济大挪移》，指出2004-2014这十年间，中国的制造业本钱上风徐徐丧失。陈诉从劳动力本钱、汇率和能源本钱三个要素分析，指出十年间中国工人的时薪涨幅达187%，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提升35%，电力斲丧从每千瓦时7美元上升至11美元，而天然气本钱则从每百万英热单位5.8美元升到13.7美元。

这十年也正是国内鞋服产业链加速向东南亚转移的十年。

“工人劳动力本钱的提升是工厂转移的最直接缘故原由，”协力管理咨询公司（Dezan Shira & Associates）咨询司理马克思·布朗（Maxfield Brown）体现。从他提供给《财经》记者的数据来看，2015年，越南和中国的工人最低工资比为174美元比360美元，后者是前者的两倍；均匀社保付出，越南是22%，而中国为30%-50%；企业所得税，越南为22%（2016年降到20%）而中国为25%，增值税则是10%比17%。

国际贸易形势的厘革则是另一个关键因素。2005年，欧盟对华发起涉及金额高达7亿美元的反倾销官司，这场反倾销大战直到2011年才宣告闭幕。这期间，欧盟对中国生产的皮鞋征收16.5%的反倾销税，云云高昂的采购本钱倒逼客户向外迁移。

多重因素相加，让国际品牌意识到生产分散的紧张性。阿迪达斯在2008年财报中明确指出，“（中国鞋类生产数量的下滑）紧张由于战略厘革，盼望原质料基地更加多元化。”代工厂也验证了这个说法。“并非刻意转到越南或印尼制造，而是客户要求生产不能太会集，因此天然而然跟着客户的结构战略分散。”宝成团体高管透露，该公司是环球品牌活动鞋与休闲鞋业务额最大的团体之一。

浩繁品牌不谋而合地把越南作为产能转移的首选。阿迪达斯1996年在越南创建了第一座加工厂，而耐克所代表的美国品牌险些都与越南“深度绑定”。2006年越南到场WTO，美国随即答应一项立法，为越南提供永世正常贸易关系（PNTR）。“这为我们在越南的业务提供了更有力简直定性。”耐克在财报中提到。

出于本钱的思量，国内的不少纺织企业也实行在东南亚建厂，此中大多是供应链企业，比方申洲国际、天虹等；品牌方比力少，波司登是此中比力著名气的。

再看内迁。鞋服产业链的转移最早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从上海向江浙、广州向佛山等，中心都会的纺织服装厂向附近城镇迁移，之后再向外围城镇扩散，以点带面，形成产业发展基地。现在，浙江、福建广东一带仍有集群上风。

2010年前后，随着沿海都会经济程度、环保要求、地皮本钱、人工工资不绝进步，办厂本钱不绝加码，尤其又遭遇“用工荒”。时任福建汇达时装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国坤体现，2010年，仅他们地点的莆田江口镇的178家企业，用工缺口就到达了10多万人。“就拿我们企业来说，2010年工人缺口5000多人，订单只能做到20%-30%。”

从其时起，鞋服工厂就开始连续向河南、四川等当地地区转移。现在，河南已形成了较为完满的鞋服产业园区，此中睢县是耐克、阿迪达斯、安踏、特步等百余着名品牌的生产加工基地，被誉为“中原鞋都”。

近几年，不少企业更进一步，开始向原质料产地迁移，比方东北、新疆等地。2021年，361°、鸿星尔克等品牌在新疆创建工厂。

不外，致景科技副总裁管瑞峰以为，国内产业转移的速率并不快。究竟上，鞋服纺织企业向当地迁移的速率远比不上中高端制造业（比方半导体、通讯装备、电子元件等）。管瑞峰以为，这是由于沿海地区纺织服装基地已经形成了完满的上卑鄙配套。假如将纺织厂迁到西部，但印染厂还在江苏，服装制造再运往宁波等地，那运费将是一笔不小的本钱，更不消提时间等沉没本钱。

一些产业园区发现了上述标题，比方睢县的产业园区就是以全链条的模式打造起来。“在发展之初，睢县就把主导产业和配套产业统筹起来，按照制鞋生产环节举行招商，分别招引鞋底、鞋栓、发泡质料等。”产业资深观察者林文琛说道。

作为产业迁移的目的地之一，河南当年除了劳动力富足、工资低之外，也有当局引导。林文琛体现，从2012开始，河南多地当局就数次到晋江招商。安踏生产基地当年在睢县落地，被视为睢县制鞋产业的开始，现在安踏在河南商丘的工厂活动鞋底年生产规模为1600万双。

（国内部门活动品牌在河南最初创建自主工厂的时间）

根据《河南商报》，2021年河南省纺织服装行业规模以上企业主业务务收入约4000亿元，总量位居中部六省第一；棉纱产量位居天下第二位。现在河南省已经形成了包罗纺纱、化纤、织布、染整、服装、家纺、纺织呆板制造等行业在内的较为完备的纺织工业产业链体系，成为天下纺织服装制造大省和中部紧张的纺织服装产业转移承接地。

河南和越南作为内迁和出海的两个紧张目的地，在生齿和劳动力这个角度具备相似性。2020年龄据体现，越南生齿为9700多万人，劳动力生齿5600多万人；河南省常驻生齿9900多万人，劳动力生齿（15-59岁）为5800多万，比例险些与越南同等。

那么这两地所代表的出海和内迁这两条路径，各有哪些上风和劣势呢？企业的选择背后又有哪些思量因素呢？

越南劳动力本钱低，中国工人素质高

越南最天然的上风是地理和交通上风。从舆图上看，这个国家北邻中国，东西南三面环海，紧靠环球紧张航线。由于共享界限，中越两国创建了多个贸易区，铁路和公路互通，贸易往来便捷。与其他东南亚国家相比，越南在国际机场、铁路、港口的毗连方面做得更加完满，促进了生产运输与活动服从。

外商的投资让越南的收支口额远高与国内GDP，2020年更是到达了GDP的两倍，这在东盟和亚太经合构造（APEC）成员中都很少见。中国2020年收支口总额相当于国内GDP的30%以上。

河南省比年来鼎力放肆发展交通物流创建，当地交通相对便捷，但对外仍需依赖海运和空运。空运本钱高、陆路转水路又增长了时间本钱，便利性不及沿海地区。

不外，这几年发展起来的“中欧班列”办理了部门标题。中国交通运输协会国际班列咨询服务中心国际事故高级调和员杨杰在继承媒体采访时体现，中欧班列已经成为国际物流中陆路运输的骨干方式。新冠疫情发生后，国表里市场在海空运物流受到影响下的替换性需求茂盛，推动中欧班列逆势上扬。

不外，现阶段中欧班列对中欧贸易增量的贡献性仍然较小。2021年中国与欧盟收支口总值达8281.1亿美元，此中中欧班列749亿美元的货值占比9%。杨杰体现，不少货品是已往两年海空运通道受阻的特殊市场情况下由其他运输方式切换而来的。

越南第二大上风在于本钱更低。为了吸引外商，越南当局低落地皮本钱，调低企业税收，对情况等标题的羁系也没有中国严格。不外对于鞋服生产这类劳动麋集型产业来说，劳动力本钱擦?鲱关键的思量指标，而越南的总体工资程度低于中国沿海地区，也低于河南等当地省份。

老陈地点的工厂位于越南西部高原地区，靠近棉花原产地，并不算富庶，工人工资相对较低。“（工人工资）和国内一样，按件计价，平凡工人一月550万到600万越南盾（约合1580元-1800元人民币）。”通常鞋类生产工人的工资会比服装类高一些，大品牌再高一些，但折合成高出人民币2000元的就已经算非常高了。

受疫情影响，越南的劳动力本钱在2021年又创了近三年来的新低，但越南在产业链中的位置并非没有寻衅。受疫情影响，2021年7月中旬，胡志明市越南多家活动品牌代工厂接连关闭，直接影响了耐克与阿迪达斯等国际品牌的产能。阿迪达斯在越南的鞋类生产份额直降10%，回到10年前的程度，大部门的份额被印尼抢占。

对比国内，在特步晋江的一家鞋类生产工厂，工人均匀工资在5000元左右，每月绩效评比靠前的员工尚有奖金。在月度公示的榜单里，排名前几位的工人月收入过万。

河南的工资程度比福建低一些，一位睢县鸿星尔克工厂的雇用司理告诉《财经》记者，针车车工的均匀工资在3000元-4000元左右，针车组长则是5000元以上。

固然工资本钱更高，但中国工人的上风在于素质较高，且与管理层的互换没有停滞。

一位曾在越南设厂的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越南固然有与中国雷同的文化，但管理层与当地团队的管理和磨合仍然是巨大困难。“头脑还是当地化，许多风俗和工作方式都有差异，须要付出海量的培训时间。”

老陈也在流水线做过工人，“光看动作，就知道越南工人比中国工人速率慢许多。”老陈体现 “前期培训，国内最多两三天就得上手，时间紧了就培训半天。我们（越南工厂）最少要十天。”

最难的还是沟通。老陈很少与越南工人互换，工厂的小圈子泾渭分明。他以为越南工人对企业缺乏“忠心”，说走就走，因此他们选拔组长通常不是看技能，“待的时间够长就行。”

在台商的工厂里，越南籍工人很难做到领导层，老陈不乐意认可差异群体之间有职级天花板，他以为许多工人是不乐意升迁的，“工人按件计价，干多少拿多少；组长事儿多，偶然候薪水还没有工人高。”

越南工人对工作的明确也不一样。“一到4点半放工时间，轰隆隆的摩托声震得人脑袋疼。”老陈以为越南工人确实挺“自由”的，他们并没有当天工作完不成须要加班的概念，“加班属于别的的工作，须要另付薪水。”

国内工人天天的作息早上从七八点开始，中午一小时苏息，晚上要做到五六点，有的车间要上晚班，偶然还会有加班。不少工厂都是单休，且12小时两班倒。《财经》记者2021年曾拜望过河南上蔡一家小型代工厂，晚上8点多，工厂里仍然灯火通明，工人在赶工一批产物。

越南关税上风突出，中国制造本领强

“它的关税情况比中国稳固，尤其是和欧盟等国家地区签订了高程度自贸协定。”唐遥说道。一些重资产、市局面向环球的企业，倾向于落地越南。”

（图片泉源：Asia Briefing Ltd，图片翻译：辛晓彤）

欧盟是越南第二大出口市场，仅次于美国。2020年，越南成为第一个与欧盟签订自由贸易协定的发展中国家。协议收效后，少部门服装产物关税直接降为零，大部门服装产物关税将从协定收效后，3年-7年内徐徐下调为零。

欧盟也是中国鞋服纺织的紧张市场之一，协定收效后，中国产物将面临越南产物的正面竞争。

美国市场不绝以来中国都是美国最大的鞋服纺织品入口国，但2018年开始的中美贸易摩擦正在改变这一格局。根据美国商务部纺品处（The Office of Textiles and Apparel，OTEXA）统计数据，近几年中国占美国纺织服装入口份额逐年低落，从2018年的36.59%降落到2022年的23.47%（制止2022年5月）。

部门种别中，中国已经不再是美国最大的入口国，比方棉质服装入口份额已被越南和孟加拉国逾越，棉质纺织品入口份额则被印度逾越。

许多研究都把越南看作中美贸易摩擦的得益方。根据官方当局数据，越南2019年-2020年的GDP增长分别是6.8%和3.5%，收支口总额分别增长7.6%和5.4%，均为东南亚国家最高。

但越南的掣肘在于制造本领偏弱，中国的制造本领更为先辈。

布朗指出：“因缺乏与中国划一程度的制造硬件以及采购质料质量，现在越南的根本办法和供应链仅能代表几年前的中国。”

唐遥体现，制造业增长值是权衡一个国家制造本领的紧张指标。根据天下银行数据，2020年在中国制造业增长值为3.85万亿美元，占环球是28.6%，排名第一；越南为453亿美元，仅占环球0.3%。“这和生齿有关系，但也并非全干系。比方韩国的生齿约为越南的二分之一，但制造业增长值占环球3%。”

一位阿迪达斯大中华区前高管告诉《财经》记者，中越生产的界限分明。中国代工厂紧张生产面向国内的产物，以及部门高端跑鞋。越南则以生产“大货”为主——也就是一样平常性活动鞋。这种鞋无论是生产还是组装，都没有太浩劫度。

（中国与越南年度鞋类生产数量对比。数据泉源：阿迪达斯积年财报）

从阿迪达斯的年产能分配来看，固然越南上升势头非常快，但中国的产能总量不绝维持在一个较为稳固的数字区间，并没有产能占比的下滑那么显着。

智能化投入也是提升服从的本领。2021年7月，中国纺织工业连合会发布了《纺织行业“十四五”发展纲要》，提出未来需强化科技创新战略支持本领、完满科技创新体系。在产业转移的过程中，不是简朴引进工厂，实现低级加工，而是高度器重创新研发和提档升级。

河南嘉鸿鞋业2020年举行了智能化改造，针车、成型生产服从进步三成左右，裁剪则进步五成，每年节省人工本钱1100多万元。“只管受疫情影响，但是本年（2021年）同期的产值比客岁增长了26%。”公司负责人蒲生和说。

面临的寻衅

疫情是两边共同面临的寻衅。2021年越南多家工厂因疫情歇工停产，部门订单转向中国，造成客岁国内企业“爆单”的征象。而随着东南亚疫情团体向好，订单又回流加速，此消彼长，国内部门工厂本年又要面临“无单可接”的窘境。

在6月8日举行的国务院政策例行吹风会上，商务部对外贸易司司长李兴乾体现，中低端劳动麋集型制造业向越南等东南亚国家转移的趋势较为显着。

唐遥以为，疫情造成的影响不应该只看中国和东南亚，而是要看向西欧等地。“一些企业为了寻求供应链稳固性，大概会捐躯一部门服从，将本来只在中国生产的产物于环球重新分布，比方东欧、南欧、墨西哥等地，这一部门迁移是在所难免的，而且短时间难以挽回的。”

别的，以越南为代表的东南亚地区和以河南为代表的当地地区还将面临一个长期的寻衅，就是碳排放标题。

2023年欧盟的碳排放调治机制即将开始运行，2026年将收取碳关税。“中国还处于可以一战的位置，但对于越南等后发展起来的发展中国家是个壁垒。”唐遥体现。布朗也以为，低碳化趋势大概会大幅低落越南的本钱上风，越南面临的寻衅显着更大。

中国面临劳动力短缺的寻衅比越南更大一些。现在国内鞋服制造业正试图向更西部的地区转移。比方361°在2021年到新疆创建工厂，靠近棉花原产地。“供应链向质料原产地转移也在国内鞋服品牌成为趋势，新疆、东北等地都将是埋伏下一站。”361°鞋品类负责人王新宁告诉《财经》记者。

在唐遥的观点里，影响制造业迁移更紧张的一点是市场。他以为中西部地区的特点是“地广人稀”，而工厂落地有助于加速生齿聚集，为制造业提供斲丧市场。“哪怕吸引不到年轻人，能办理四五十岁以上的生齿就业标题也很好。”唐遥体现。

唐遥则提出“不能光是就制造业谈制造业”，他体现国内关注卑鄙服务业，由于生产还是要思量到终端市场。“服务和制造的联合变得越来越紧张，产物的创意和创新，每个国家都会只管抓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