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反把持法落地，平台羁系怎样着棋？

新反把持法落地后，怎样厘清平台经济将来的发展与常态化羁系关系，仍待进一步探索

图/视觉中国

文 | 《财经》记者 邹碧颖

编辑 | 王延春

本年8月，新修订的反把持法开始正式施行。新法进一步明白了反把持规则在平台经济范畴的实用。比方，增长了未到达申报尺度的筹谋者会合的观察、处理处罚步伐；规定干系筹谋者不得使用数据和算法、技能以及平台规则等从事滥用市场支配职位的活动等等。

然而，新反把持法落地后，怎样厘清平台经济将来的发展与常态化羁系关系，仍待进一步探索。7月28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聚会会议指出，要推动平台经济规范康健一连发展，完成平台经济专项整改，对平台经济实行常态化羁系，会合推出一批“绿灯”投资案例。

在克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智库主理的承泽论坛上，北大国发院院长姚洋表现，平台经济是中国国民经济的告急构成部分，极大丰富、便利了大众生存。一个国家假如能在平台经济方面领天赋下，就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将来能在天下占据主导职位。

北大国发院副院长黄益平指出，从一系列存量指标看，现在，中国的平台经济排天下第二位。这得益于中国市场化改革结果、数字技能底子办法、生齿带来的规模经济、已往个人权益掩护的不敷，以及同天下市场的相对分割。随着一些条件发生厘革，将来，平台经济一些霸道生长的活动难以为继，只有规范才气实现长期发展。

客岁6月，北大国发院组建20余位学者的课题团队对平台经济举行深入研究，其结果已对政府决定者产生肯定影响。在此次承泽论坛上，集结研究英华的《平台经济：创新、管理与繁荣》新书正式发布。来自经济、法律、管理等范畴的18位学者围绕平台经济的零工就业、跨界竞争、算法向善、互联互通、平台侵权等话题分享了一些针对性的管理发起。

零工经济、互联网金融怎么办？数字管理亟待厘革

现在，对于盘算机革命改进生产力的贡献、增长的社会福祉，经济学、统计学均没有明白的丈量指标，还很难用数字描绘平台经济为中国发展带来的益处。

对于广义的数字经济影响，北大国发院经济学长聘副传授余昌华测算：1992年，数字经济在国内生产总值（GDP）中占比30%左右，到2018年靠近60%。这此中，ICT（信息与通讯技能）生产行业、ICT集约使用制造业、ICT集约使用服务业占GDP的增速均高于团体经济增速。同一时期，数字经济带来的就业贡献与资源回报率不停增长。数字经济有利于低落运输等各类交易业务资源，促进天下差别地域市场的一体化。

黄益平指出，平台经济有利于扩大规模、进步服从、改善用户体验、低落资源、控制风险等，对经济长期可一连增长至关告急。但同时，平台经济存在把持性竞争、就业保障缺失、算法鄙视等挑衅，羁系和规范对长期发展同样须要。现在，中国平台经济增量的发展放缓令人担心，以后须要让羁系一样平常化，增长政策统筹和和谐，镌汰活动式羁系和羁系竞争。

以把持性竞争为例，北大国发院金融学助理传授胡佳胤指出，平台跨界竞争是中国平台经济发展的特点之一，好比做搜索引擎的平台开始做本地生存；做电商的平台进入网约车范畴；做交际媒体的平台引入电商业务。相较而言，美国头部平台跨界竞争特点并不那么突出，在搜索引擎、硬件装备等底子办法范畴以及国际市场份额上更具上风。

胡佳胤先容，平台经济具有范围经济、规模经济、网络效应，具备自然把持特性。鉴戒美国经济学家提出的“可竞争性”概念，“大”不肯定就是把持，判断关键是市场是否存在自由的、无资源的进入和退出条件。须鉴戒的是，成熟平台在匿伏竞争对手发展起来、争取市场份额之前，就提进步行收购、收编，大概产生限定竞争结果。以后要鼓励创新，不但要关注头部平台之间、数字经济跟传统行业之间的竞争，也要留意保持匿伏创新创业主体的活力。

零工经济带来的羁系厘革同样值得关注。

北大国发院传授李力行先容，网约车司机、外卖骑手是极依靠于数字平台的新兴就业形态。中国原来的劳动法律框架要么是劳务关系，要么是劳动关系，没有第三种形态。参考国际履历，在固定就业和自我雇佣之外，可以承认机动就业，匹配第三种范例的保险保障。以后应该清除因是否有固定就业单元而带来的公共服务差别，着力构建就业优先、福利直达个人的公共服务体系。比方设立多档次的保险保障，供机动就业者选择，包罗个人养老金等等。

对于扳连甚广的数字金融平台，北大国发院助理院长、长聘副传授黄卓先容，现在，中国数字金融平台在业务规模和技能上均是举世领先，特殊是在移动付出、网络借贷、线上理财等范畴。数字金融平台有利于发展数字普惠金融、促进社会光荣体系建立、推动传统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支持新型商业模式出现等，有效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但同时，数字金融平台也存在金融合规性、与羁系体系适配性、体系性金融风险、金融斲丧者掩护等标题待办理。

黄卓指出，已往几年，中国数字金融平台进入强羁系期间，同时须尽大概明白规则。要创建一个顺应数字金融平台和数字金融行业发展的羁系框架，美满对重点数字金融平台的羁系，掩护斲丧者和投资者权益；在引流、助贷、连合贷款和贩卖等范畴，规范数字金融平台与金融机构的相助。管控平台金融风险的同时，也要创建羁系沙盒等鼓励创新的新机制。

团体看，怎样明白把握好“数字管理”？天下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行政管理学会会长江小涓指出，当下，中国平台管理出现“大而管不了”“快而跟不上”“深而穿不透”“新而看不懂”等特点；同时，斲丧者、市场、知识产权掩护等多方需求或要求，导致平台具备内在管理压力。

江小涓以为，当代社会管理并非要么市场、要么政府。基于良好的制度计划，公民、社会构造、市场、企业均可加入管理。头部平台企业把握的数据精度与信息上风不比政府差。管理肯定以数字平台自治为主。外部羁系对平台的羁系重点在于羁系企业是否合规管理、是否多方优点平衡，尚有平台导流活动方面的羁系，固然尤其要留意平台分类羁系和代价观引导。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特约研究员许宪春指出，平台经济的敏捷发展对于减缓传统经济下行的压力，保持宏观经济康健发展起到了告急作用。中国平台经济中的独角兽企业的增量曾一度赶上美国，但近些年，独角兽企业的增量落伍了，且幅度还不少，以致印度的增量已经逼近中国，要有告急感。他发起，一是鼓励企业、高校、科研等机构攻克焦点数字技能；二是公道让数据得到充实开辟和应用，既要掩护个人隐私和企业的商业机密，也要掩护平台企业运用数据所得到收益的权益；三是在法律、制度上探索和恭敬平台经济的发展规律。

许宪春同时夸大，要增强非数字经济焦点产业增长值的研究。学术研究中，对数字产业化的盘算差别并不大，但黑白焦点的产业数字化，差别最大。这导致政府对全部数字经济的规模、结构、对团体经济的贡献难以把握。平台经济提供了信息资讯、生存出行、通讯交际、音视频等免费服务，但在现行GDP核算中尚未得到体现，因此还需增强研究。精确观察判断平台经济的规模、结构、影响，这对订定平台经济政策、推动平台经济一连康健发展非常有益。

中国数据产量居天下第二，算法审计可否可行

国家网信办本年7月尾发布的《数字中国发展陈诉（2021年）》表现，2017年到2021年，中国数据产量从2.3ZB增长至6.6ZB，举世占比9.9%，位居天下第二。大数据产业规模快速增长，从2017年的4700亿元增长至2021年的1.3万亿元。2017年到2021年，天下省级公共数据开放平台由5个增至24个，开放的有效数据集由8398个增至近25万个。

北大国发院经济学传授、北大数字金融研究中央副主任沈艳指出，中国有云云巨大要量的数据，怎么样让数据在数字经济增长中发挥出告急作用，有三个标题难以回避，分别是：数据生产要素怎样流通；人工智能与人的智能怎样作用于数据决定；怎样保障数据、隐私安全。

以数据要素的流通为例，沈艳先容，国际上大抵有数据供应商、数据交易业务平台、数据交易业务市场等模式，不但涉及交易业务拉拢，还涉及数据整理、增值、管理、服务等业务内容。她以为，中国的数据交易业务应该偏重造就基于数据代价的数据服务交易业务，审慎推进基于明白数据权属的原始数据交易业务；发起推动公共数据共享，推行分级分类数据牌照大概可证，明白权责。

对于数据决定即算法标题，北大国发院经济学长聘副传授张俊妮指出，平台企业通过算法链接优点干系方，只管算法自己基于技能，并没有代价取向，但是设盘算法的人、算法出现的结果都包罗代价取向。比方，大概出现算法鄙视、算法公平、信息茧房等标题，个体也很难反抗算法给出的保举或决定。因此，国际上围绕算法的可信度有很多争论，质疑平台基于算法给出的决定。张俊妮以YouTube为例指出，算法优化的关键目的，不应该只着眼于把用户绑在平台上面，平台应该更深条理满足客户的焦点需求，云云，经济效益也自然会上来。

据悉，2020年起，中国睁开对算法的立法和管理。比方，《法治社会建立实行纲要（2020-2025年）》提出规范算法保举等新技能应用的管理；2021年9月发布的《关于增强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综合管理的引导意见》，夸大要“创建健全算法安全管理机制”；2021年底发布的《“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指出，加速构建算力、算法、数据、应用资源协同的天下一体化大数据中央体系；客岁底，国家网信办等四部分连合发布《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保举管理规定》，并于本年3月1日起正式实行。至此，中国算法管理的立法体系开端建成。

中国政法大学数据法治研究院传授张凌寒先容，大量中科院技能职员加入了《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保举管理规定》的订定与讨论，文本中有非常多的技能细节规定，好比要求算法服务提供者对于内容去重打散，要求创建特性库等等。中国要求举行算法存案管理，体系已于本年上半年上线。而现在对于算法透明度的要求，则是由一年一度的安全算法查抄完成。

同时，张凌寒表现，一样寻常而言，法律不愿参与企业内部筹谋，一是担心减损市场主体活力，二是羁系部分没有本事行止理处罚如许量级的信息。现在，中国的算法羁系明白了三大目的，信息内容安全、市场竞争秩序和斲丧者权益掩护。但是，比方陵犯斲丧者权益的活动界定还比力含糊，别的，平台算法的分级分类体系也没有创建起来。

北大法学院法学传授杨明指出，算法具有低落信息征采资源的上风，带来交易业务便利，但很多人不知道算法是怎么写出来的，以及怎样运行。沈艳发起，可推行算法审计，发起器重对输入、输出、结果的评估，而不是要求平台将算法代码透明化。从表里部创建审计评估尺度，可从平台的优化目的、数听阐明、算法技能及使用缘故起因、算法运行结果等方面举行评估。

在北大国发院政治经济学长聘副传授席天扬看来，我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汗青性的技能厘革过程中，这肯定会使得国家管理的方式发生根天性的变化，从以行政决定、人的决定为底子的管理体系，转向以技能和数字为底子的管理体系。这种新的管理体系也对国家管理带来匿伏挑衅。一是权责的不对等，公共部分通过大数据对私人的权利不停扩张，但是公共部分的责任却越来越小。二是纠错的资源非常高，以个体气力改正体系化弊端，代价非常高。三是数字化鸿沟，将来的公共管理要鉴戒在公共服务上，数字技能酿成新期间的种姓制度。四是体系的妥当性，一旦公共服务的体系瘫痪，将对国家的安全和社会的稳固性产生告急的影响。

席天扬以为，管理方式变化在精准扶贫、康健码等实践中上风尽显，但是挑衅也越发突出。他发起，一是数据收罗须要企业和政府两重防火墙；二是公共管理导入私人数据不应成为默认权利；三是政府部分也须要数据或算法审计，以包管正当、透明并能负担问责和做出回应。

平台反把持存在先行者风险，怎样实现公道羁系

中国信通院客岁5月发布的《平台经济与竞争政策观察（2021年）》陈诉表现，中国即时通讯、移动付出、搜索引擎、网络音乐、网上外卖等细分市场的CR4（市场前四家企业的市场份额比重）均凌驾90%；别的，网约车、网络零售、娱乐直播等市场的CR4均在80%以上。

怎样对待平台经济的把持影响？

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互联网经济研究院研究员刘航指出，平台经济把持征象并非中国独有，谷歌、亚马逊、脸书、苹果等企业在美国也占据了非常高的市场份额。这是源于网络外部性——根据梅特卡夫定律，网络代价和网络里节点数的平方成正比。一个平台企业提供产物和服务所形成的用户网络越大、节点越多，用户得到的利益就越大。

同时，刘航以为，把持结构并不肯定导致把持活动以及市场福利的丧失。从偕行业竞争看，移动付出告急是付出宝和微信付出，但一家企业假如要求付出额外费用，斲丧者很容易转为使用竞争对手企业的产物。因此，哪怕市场上只有两家企业，也能形成比力充实的市场竞争结果。跨界竞争包管了“可竞争性”，也给企业带来了竞争压力。别的，平台经济的把持市场结构也是由产业的技能特性、资源特性以及企业战略选择等内生属性决定的。

清华大学社科学院经济所副传授谢丹夏指出，传统的反把持理论正面对挑衅。从前反把持的告急缘故起因之一是企业滥用市场权势、造成社会福利净丧失，但平台经济情况有所差别。平台越大，匹配服从或规模服从大概越大。更科学的方法是具体标题具体分析，根据平台的现实的活动和社会福利结果举行判断，以促进创新为目的，寻求动态的长期的社会福利最大化。

具体而言，将来应怎样对平台把持举行规制？

刘航以为，对平台把持的规制步伐，大抵可分三类：一是刚性规制针对数据安全、隐私掩护等底线标题。二是对于促进平台服从提升，政府可使用平台自己技能等上风，告急举行和谐。三是反把持，具有强有力的结果。政府应该被动发起，更多由市场发挥作用、竞争办理。

北京大学法学院法学传授邓峰分析，平台经济扩张的多业务涉及商业性、公共性、政治性，对政府部分传统管理权限的分别形成了庞大挑衅。规制平台经济须要区分好羁系与反把持的关系。当下，公共管理转型较慢，以落伍的产业制度面对平台经济发展，大概存在一些标题。比方，平台的同一个活动，既冒犯了电子商务法，又冒犯了反不正当竞争法，还冒犯了反把持法，差别的政府部分团体上应当怎样作出公道的处罚？是否大概存在重复处罚之嫌？

邓峰先容，20世纪90年代后，回应型法越来越成为国际学术界的共识。其条件之一是，不能事后确认某种活动是错误的、从而举行事后处罚。当活动人扣问羁系部分某件事故违不违法时，羁系部分可以两种方式应对：一是告知这件事在现行法中怎样处理处罚；二是假如现行法没有规定，应该告诉现在无贰言。活动人拿到无贰言函后，活动在两年内不会被处罚。同时，法律还可以继续修改，待两年后将弊端填上，活动才必须克制。这对平台经济的羁系有所启示。

除了硬性规制，通过“互联互通”促进公平竞争，也是镌汰平台把持侵害的一种思绪。

北大国发院经济学传授汪浩指出，网络外部性要求企业必须做大才气活下去，但是平台做大后大概影响公平竞争，好像是一组难以调和的抵牾。因此，发起将通讯范畴的“互联互通”做法引入平台经济，将相互竞争的体系之间举行信息连通，提升可竞争性。比方，移动号码可以给联通打电话，各大平台也是云云，政府逼迫要求买通各体系，此中产生的接入费、转换费由企业自主商定、政府可举行肯定干预，同时恰当照顾超等平台的现有优点。

北大国际关系学院传授、南南学院传授查道炯提示，从国际视角看，对平台经济的羁系规制存在“先行者风险”。一个国家的平台经济管理，有须要将国际规则和举世性的竞争情况纳入视野。政府思索羁系本领时，也须留意造就本国的平台经济企业和团体数字经济的举世竞争力。庇护企业技能、业态创新本事，同时鼓励企业加入跨国性的构造和协会的协同。既为用户提供选择，同时促进用户在使用数字经济业态时进步获益本事。

（本文未经演讲者本人审视）